藥線（四）驗收官

行者

文字：行者美篇號：40938492圖片：網絡 六朝古都的十月，秋意已濃。金黃的梧桐葉在省藥監局培訓中心門前鋪成一條璀璨的地毯，踩上去發出細碎的聲響。國慶剛過，全省藥監系統市場監督管理工作及GSP培訓會議正在這里舉行。主席臺上，省局副局長老杜神色凝重，一雙大眼掃視著臺下三百余名參會人員，會場鴉雀無聲，只有中央空調的嗡嗡聲在頭頂盤旋。 "兩年來，全省零售藥店的數量已經翻了一番多。"老杜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在會場回蕩，出風口的紅綢帶被強勁的氣流吹得獵獵作響，"我們面臨的監管任務非常特殊，接下來必須幫助企業規范經營，通過GSP認證。"郝然坐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黑色筆記本攤開在桌上，鋼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三天的會議內容非常密集，特別是GSP的每個條款，對他而言既新穎又嚴苛。他時而抬頭凝神傾聽，時而蹙眉思索，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坐在他旁邊的江州市局明亮副局長正襟危坐，手指有節奏地輕叩扶手，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會議進入高潮環節，各市局分管市場監管的副局長紛紛上臺向老杜遞交責任狀。郝然看著明亮挺直的背影，那份燙金的責任狀在燈光下泛著微光。郝然喉結滾動，咽下一口唾沫，突然感到肩頭一沉。三天的會議終于結束，省局在培訓中心宴會廳安排了晚宴。水晶吊燈將大廳照得如同白晝，老杜局長端起酒杯，杯中的白酒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澤："感謝兩年來市場條線同志們的艱苦努力，新的戰斗就要開始，這杯酒就算是沖鋒號吧！大家說好不好？""好！"歡呼聲如潮水般涌來，震得郝然耳膜發顫。明亮帶領處長葛斌和各縣分管局長向主桌敬酒。郝然跟在隊伍末尾，看著前面的人一個個與領導碰杯，說著豪言壯語，手中的酒杯卻仿佛有千斤重。酒過三巡，他的臉頰發燙，眼前的人影開始重疊，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卻越發清晰。 回到江州市的第三天，市局召開了藥品零售企業GSP認證部署動員會。會議室里彌漫著新裝修的油漆味和茶葉的清香，一把手孫志宏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筆的紅點在圖表上跳躍："同志們，兩年來我們局的各項考核都在全省第一方陣，這次GSP認證也不例外，必須百分之百通過！" 明亮接著發言，他解開西裝扣子，露出微微發福的肚腩："我們有一支業務過硬的認證員隊伍，每個縣局的分管副局長和綜合監管科科長都經過全省統一培訓并考試合格。"他的目光掃過在座每一個人，在神情恍惚的郝然臉上停留了片刻，"時間緊迫，大家要發揚'革命加拼命'的精神，否則一年內完成任務絕無可能。"葛斌推了推眼鏡補充道："對于少數非重點項目不達標的藥店，要給整改期限，幫助他們改進，以免拖后腿。"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老汪處長隨后進行技術指導，他花白的鬢角在燈光下格外顯眼："各位局長科長要引導轄區內零售藥店及時申報，并到現場指導。初步通過后，申請表交到市局市場處，我們將從認證員庫抽取三人小組進行認證，本縣區人員作為觀察員配合。"說到關鍵處，他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三下，像是給這段話加上著重號。 代表們情緒高漲，紛紛表態。郝然卻盯著筆記本上自己畫的思維導圖出神——GSP認證本該是藥店自己的事，監管者若越俎代庖，這種"輪流坐莊"的認證方式，會不會演變成互相包庇？他想起行政管理函授班教授的話："科學管理沒有最好，但要避免最差。"鋼筆在紙上無意識地畫著問號，墨水洇開一片藍色痕跡。 回到局里，郝然把自己的憂慮告訴了施科長。這位比他高一屆的師兄聽完分析，沉默地抽完半支煙，煙灰缸里積了厚厚一層煙灰。"聽你的。"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但上面壓得緊...""標準不能松，底線不能破，監管科最近可要辛苦一點了。"郝然端起茶杯，看著茶葉在杯中沉浮，"我們要多到零售藥店指導，把問題解決在申報前。至于廉政底線..."他放下茶杯，瓷器與玻璃桌面相碰，發出清脆的"叮"聲，"必要的誤餐可以，其他一律免談。我們都是從農村出來的，要珍惜這身制服。" 傍晚時分，郝然來到縣人民醫院旁的人民藥店。夕陽將藥店的玻璃櫥窗染成橘紅色，魏老板從里面快步迎出，白大褂下擺隨風飄動。"師弟！"他熱情地握住郝然的手，掌心潮濕溫熱。郝然翻看臺賬時，眉頭越皺越緊："師兄，你的有效期藥品和溫濕度記錄不全，藥師考勤也有遺漏。"他的指尖點在一處空白處，"好不容易從醫院辭職創業，要做就做規范。" 離開人民藥店，郝然又來到康寶藥店。徐胖子滿臉堆笑地迎上來，脖子上的金鏈子在燈光下閃閃發亮。"郝局長，可把您盼來了！"他的聲音油膩得像抹了豬油。郝然檢查進貨記錄時，聞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一旦有案件，你的GSP認證就懸了。"郝然合上賬本，直視對方閃爍的眼睛，"到時候只能停業整頓。"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另一家藥店老板焦急的聲音傳來："郝局長，我們店什么時候驗收啊？"郝然走到店外，秋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還有幾天，我抽空再去看看，爭取一次性通過。"掛斷電話，他長舒一口氣，白霧在漸涼的空氣中消散。 回到家已是深夜，客廳的燈溫暖地亮著。妻子小楊從沙發上站起，拿出一條新裙子發出窸窣聲響："老魏老婆送來的，說是給女兒..."郝然疲憊地擺擺手："找機會退回去。周日請他們吃個飯吧，好久沒聚了，但是經濟上不能往來。"浴缸里的熱水蒸騰著霧氣，他沉入水中，感覺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滿足的嘆息。第二天清晨，郝然拖著行李箱前往東疆縣驗收。在兄弟縣局的驗收現場，他仔細檢查每一處細節，對非原則性問題給予整改機會。"溫濕度計有沒有真實使用？"他指著墻上的設備對店主說，聲音溫和但不容置疑。跟局促不安的藥師聊了幾天，＂你每天都來嗎？＂臨走時，他特意叮囑當地監管人員："整改意見務必反饋，不能留尾巴。" 一年的連軸轉讓郝然消瘦了許多，原本合身的制服現在顯得有些空蕩。在江州市局年度工作會議上，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主席臺的紅色獎牌上，"GSP認證工作先進單位"幾個燙金大字閃閃發光。在一片掌聲中，郝然上臺領獎，但他腦子里卻是海東縣監管科長被查的消息——那位曾一起培訓的同事，因為收受紅包正在接受審查。紀檢書記老郭的聲音沉重如鐵："很多藥店在我們的幫扶下賺了錢，心存感激可以理解。"他停頓了一下，會場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但我們是黨員干部，要對得起身上的制服，管好手和嘴，不要讓悲劇重演。" 會中休息時，郝然在走廊遠端鍍步，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窗外，秋雨悄然而至，打在玻璃上發出細密的聲響。他想起一年前的預感，如今不幸言中。回到江海局，他立即組織科室開會，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廉政建設永遠在路上，絲毫不能松懈..."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欞上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警鐘。郝然站在窗前，看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制服肩章上的徽標在燈光下微微發亮，那重量，此刻他感受得格外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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