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山楂元宵，憶父情懷

大雁高飛

憶父思懷九秩仙游兩月匆，慈恩長記歲華中。鄉官父母忙公事，稚子門庭盼玉盅。巧制元宵承厚愛，甘拋煙酒醉清風。高風亮節傳家訓，每念嚴親淚眼紅。 　　父親走了。九十五歲的人，竟也逃不過這一遭。六十天過去，我每每想起他，便覺得那山楂元宵的滋味又泛上舌尖來。 　　文革前，父親是公社書記，母親是副社長兼婦聯主任。兩人皆是"官"，卻窮得叮當響。他們下鄉，一去便是三五日，家中只剩下我們四個小崽子，與一個老得掉牙的祖母。祖母只會煮粥，我們便日日與粥為伴，喝得兩眼發直。 　　記得那年元宵節，母親又下鄉去了。鄰家燈火通明，糯米香飄過來，勾得我們腹中饞蟲大動。二弟說："媽回不來，咱們今年又沒有元宵吃了。"大家便嘆氣，三弟與四弟則扒在門縫上，看別人家孩子捧著碗，吃得滿面紅光。 　　父親那晚卻回來了。他見我們眼巴巴的樣子，竟從口袋里掏出幾顆山楂來。"元宵么，"他說，"未必店里賣的就是好的。"他將山楂搗爛，拌上糖，在案板上揉來揉去。我們圍著他，像四只待哺的雛鳥。他的手很粗，做起細活來卻靈巧得出奇。山楂泥被他捏成小塊，又在簸箕里來回晃動，滾上干粘黃米粉，竟真成了元宵模樣。 　　"這是哪門子元宵？"我問。父親不答，只將那些黃團團下到沸水里。煮出來的湯是粉紅色的，圓團浮在上面，像一顆顆小小的心臟。我們急不可待地咬開，酸味先沖上來，而后是一絲絲的甜。那甜不是糖的甜，倒像是從酸里頭硬熬出來的，帶著股倔強勁兒。 　　"好吃么？"父親問。我們嘴里塞滿了吃食，只能拼命點頭。他便笑了，眼角皺紋里夾著疲憊。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父親其實也累得很。 　　后來父親做了縣里煙草局長，家里日子好過些了。但他從不吸煙，酒也不沾。有人送禮來，他一概退回。我見過他半夜伏案寫檢查，只為退別人塞來的1000元錢。"人活一世，"他說，"清白二字最要緊。"所以歷次運動，老父親都能平安無事，那一代的老干部很少有貪污腐敗的。 　　如今商場里什么元宵沒有？芝麻的、豆沙的、花生的，還有包著金箔的，貴得嚇人。我每嘗一種，便覺得不如父親那碗山楂元宵。酸后回甘，恰似他的一生。 　　父親節又要到了。街上盡是賣男士禮物的，領帶、皮帶、打火機，花花綠綠掛了一世界。我走過這些店鋪，兩手空空，心中卻沉甸甸地裝著一個九十五歲的老人，和他那碗在貧瘠歲月里滾出來的、帶著山楂味的元宵。 　　人生實難，死如之何？唯有那酸中的一點甜，長留齒頰。 2025年6月14日日於丹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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