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溪道人 <p class="ql-block">我的爺爺是一輩子和田地、牛、水車打交道的種田人,雖不是文化人,但他識得字、讀得書,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喜歡并擁有“卷”。爺爺?shù)摹熬怼保蔷€裝的手抄本,藍(lán)色封面,紙頁泛黃。卷首扉頁上,用毛筆寫著幾行字:“抄本寶卷真真難,忙里偷閑抄兩班(頁),諸親百眷來借去,不多幾日就來還”。字跡工整,墨色沉著,顯見是費了心思的。這短短的打油詩,一是說明了擁有“卷”的不易,農(nóng)家無閑日,都是用難得的空余時間抄寫的;二是表達(dá)了對“卷”的珍惜,古人敬惜字紙,更何況是花了心血抄寫的自己喜愛的卷;三是這個“卷”是普羅大眾所喜聞樂見的,經(jīng)常有朋友親戚來借去,爺爺也不吝嗇,只是關(guān)照早點來還。坊間有“好書不能借”之說,因此“借書”對雙方來說都是個技術(shù)活。</p> <p class="ql-block">這寶卷,不是尋常物事。它既非四書五經(jīng),亦非小說傳奇,乃是一種勸人為善的手抄本。一本一個故事,大抵是因果報應(yīng)、善惡有分之類。我幼時曾見過兩本,后來便不知所蹤了。如今想來,若尚在,或許我還能做個“非遺”傳人,亦未可知。宣卷,是一種佛事。浙江人宣卷,唱的是越劇老調(diào)。我幼時聽過一位公公宣卷,并無絲竹伴奏,只是一個人拿腔拿調(diào)地唱一段,接著是一大段念白,中間夾雜著“南無阿彌陀佛”的佛號。那調(diào)子,卻也不是錫劇的腔口。公公宣卷時,神情肅穆,聲音抑揚頓挫、忽高忽低,聽者無不屏息凝神。我那時尚小,只覺得那聲音古怪,內(nèi)容卻多半不懂。</p> <p class="ql-block">爺爺?shù)膶毦碇校幸槐局v的是“徐子見做官不回鄉(xiāng)”的故事。徐子見外出做官多年,杳無音信。家中正妻蘇氏大娘與管家私通,儼然夫妻,且虐待并迫走妾李氏。一日徐子見微服歸家,闔府上下竟無人識得,唯有老狗還認(rèn)得主人。蘇氏大娘恐奸情敗露,竟謀殺親夫,埋尸后園。徐子見托夢于李氏,李氏報官使其重見天日,人死竟又復(fù)生。奸夫淫婦,終得惡報。這故事非常生動,尤其是“人不如狗”這一節(jié)非常打動人心,常常引發(fā)共鳴,免不了議論一番。只是人死復(fù)生有些荒誕不經(jīng),主旨卻在勸善。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p> <p class="ql-block">爺爺去世后,那些寶卷便不知所蹤了。或是被親友借去未還,或是被當(dāng)作“四舊”處理了。我后來四處尋覓,終無所獲。如今想來,那些寶卷若在,或許能讓我對宣卷這門“非遺”多些了解。然而世間事,往往如此,失去了才知其珍貴。現(xiàn)在的宣卷,已非昔日的迷信活動,而成了受保護(hù)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我曾在抖音上看到浙江人宣卷的視頻,多人圍桌而坐,唱腔婉轉(zhuǎn),念白清晰,伴奏熱鬧,與記憶中那位公公的宣卷已大不相同。也許是時代變了,形式也變了,也許是地域不同,形式本就不同。唯有那勸善的宗旨,永遠(yuǎn)是一樣的。</p> <p class="ql-block">爺爺?shù)膶毦恚B同那個時代,都已成為過去。我有時想,若那些寶卷尚在,我或許會成為一個宣卷人,在鄉(xiāng)間的佛事上,拿腔拿調(diào)地唱一段,再念一段白,中間夾雜幾聲“南無阿彌陀佛”。然而這終究只是幻象。那些寶卷,連同爺爺,都已消失在時光的長河中。如今我提筆寫字,還會想起爺爺寶卷上的那些工整字跡。一筆一畫,橫平豎直,如同那個時代的人心,簡單而端正。現(xiàn)在的字,花樣多了,卻少了那份端正。現(xiàn)在的故事,也多了,卻少了那份勸善的單純。寶卷散了,爺爺走了,時代變了,唯有那勸人為善的道理,或許還值得記取。</p> <p class="ql-block">配圖由筆者手機拍攝,與內(nèi)容無關(guā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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