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首先,借閱這本書的時候我是暗暗地給自己鼓了一口氣才下了決定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兩年讀了幾本殘雪的小說,深感挫敗。每個中國字都認(rèn)識,生僻字極少,幾乎都是常用字詞,我感覺只要是正常讀完小學(xué)的中國人,幾乎不存在閱讀障礙。但,實際上,所有這些簡易字詞連起來,組成一句話、一段文字、一個小說之后,閱讀障礙直接上升了幾萬倍,就好像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殘雪小說的閱讀障礙對于我來說,和讀威廉-??思{的《喧嘩與騷動》以及詹姆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是完全不一樣的?!缎鷩W與騷動》和《尤利西斯》是迄今為止我所讀的不多的一點文學(xué)作品里存在閱讀障礙的兩本書。它們帶給我的挫敗感也是不一樣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比如《喧嘩與騷動》,最初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是隨時發(fā)生的時空位移,這不是普通的多線索敘事,而是完全沒有征兆的隨機交錯。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與定力,對于里面人與事的關(guān)系就好像一團漿糊,越繞越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尤利西斯》的閱讀障礙是源自文化的隔閡。我對西方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荷馬史詩、希臘神話里出現(xiàn)的人物與典故知之甚少,喬伊斯在這本書里不僅僅喜歡用,還極其喜歡古今類比。這本書幾乎每一頁都只有上半頁,因為下半頁全部都是中文翻譯者添加的注釋。如果沒有這些不厭其煩、簡明扼要又專業(yè)的注釋,我讀《尤利西斯》的感覺應(yīng)該就像看韋東奕的數(shù)學(xué)板書一樣,滿眼敬畏,實際是懵圈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殘雪的小說,剛開始讀的時候,是很有欺騙性和誘惑性的。因為每個字都認(rèn)識,人物也是類似阿香、小強這樣熟悉的身邊人,地點也是黃泥街這樣讓人心安的場所。但,最多三四頁,有時候,就幾百字,你就開始懷疑:這是我熟悉的老街嗎?這還是我認(rèn)識的街坊鄰居嗎?這不會是奇聞異事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dāng)你硬著頭皮讀下去,想要找到那么一點點你過往生活中積攢起來的熟悉的標(biāo)志,想要以此為憑借冒險深入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中,你就好像進到了一個幽深、黑暗、壓抑的洞穴,你看不到邊界,你也抓不到扶手,你更尋不到一盞油燈,你只確定一點:你現(xiàn)在是一個人,孤身一人!是否繼續(xù),取決于你自己是否有足夠的體力、勇氣、智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就是我當(dāng)初讀殘雪小說遭遇的困境。這樣的描寫其實已經(jīng)是平和的事后回顧。因為,當(dāng)我第一次陷入殘雪小說編織的境遇之中,我是毫不知情的,因此也毫無準(zhǔn)備。我甚至懷疑過我是不是大腦停滯了,或者就是狀態(tài)不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讀了好幾本殘雪的小說之后,這樣的閱讀障礙,或者說類似的閱讀體驗是沒有太多改善的,只不過,我大致可以硬著頭皮堅持下去了。我慢慢習(xí)慣了殘雪的風(fēng)格,每次閱讀之前我已經(jīng)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殘雪的文字是需要費力費腦費心的一件難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奇怪的就是,她的小說有一種很神奇的魔力:明明讀不太懂,卻很想讀下去,很想知道到底會發(fā)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底會出現(xiàn)多么不一樣的人,在一團混沌之中,在幽深的迷宮深處,隱隱約約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著我,越是聽不清楚,就越是想要往前,進一步,更近一步……提著一口氣,膽戰(zhàn)心驚地,猛然就到了出口:莫名其妙地,故事結(jié)束了,而我卻沒有找到那個答案,也沒有見到那個散發(fā)氣息的神秘之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次,我都是這樣被狠狠地甩出那個洞穴,毫無防備。很多次我都盯著故事的結(jié)尾,不敢相信就這樣茫然地結(jié)束了一段旅程。合上書,我知道每個洞穴的秘密依然深藏其中,可是我卻沒有勇氣再探一次。我寧愿走進一個新的洞穴,至少,我還能有淺層的新奇收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沒有準(zhǔn)備好的時候,最好不要打開殘雪的小說。所以,當(dāng)我看到這本《殘雪散文精選》的時候,我是猶豫的。我還沒有讀過她的散文,我又害怕狀態(tài)不好讀下去實在浪費。最終,好奇和仰慕還是讓我下了決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說,第一次讀殘雪,最好從這本散文開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為,最基本最關(guān)鍵的是,這本書是讀得懂的,是非常常規(guī)的、傳統(tǒng)的文字以及敘述方式。這就和讀余華、莫言后期的散文是相似的。而且,讀散文還可以稍微靠近作家一點,了解她曾經(jīng)的生活,她的童年、家庭,她的成長過程以及她走上作家之路的契機淵源等等。這樣的熟悉能夠讓讀者能夠在情感上與作家親近,更有共鳴,彼此,才能夠跨越時空,真正的相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殘雪的童年以及成年的生活其實很普通。和大多數(shù)20世紀(jì)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國人一樣,物質(zhì)的匱乏、父母遭遇政治斗爭、多子女的家庭生活、婚后謀求物質(zhì)的改善自學(xué)縫紉,然后開了家庭作坊,成為最先一批的個體戶。這是整個時代的共同面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唯一不同的是,當(dāng)物質(zhì)條件稍微有一丁點改善的時候,三十歲的殘雪,在踩縫紉機的間隙,開始趴在縫紉機上寫作。忙碌的生存生活里,十分鐘、十五分鐘、半小時的間隙一旦出現(xiàn),她就拿出筆記本開始奮筆疾書。她的處女作就是在縫紉機上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完成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一想這樣的場景,寫出一部精妙的長篇小說就好像小學(xué)生完成家庭作業(yè)一樣輕而易舉,真讓人無限仰慕,對天賜的才華的羨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一種特殊的表演》一文里,殘雪寫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發(fā)現(xiàn)我在寫小說時不需要事先思考情節(jié)與結(jié)……我只要一坐下來就可以寫……當(dāng)我想要表演時,我就表演;當(dāng)我決定停止時,我就可以停止……好像有種邏輯的力量在推動我的筆,我寫下的任何詞與句子都是‘正確的’,不可能犯錯誤……我的所有的筆記本上的手稿的字跡是清晰而又有韻律的,錯誤極少……作品的情節(jié)十分連貫,是一個完美的整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樣的寫作天賦怎能不讓人羨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樣的天賦讓殘雪得到了充分的自信,也得以讓她在一條獨特的寫作道路上越走越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殘雪認(rèn)為自己的寫作風(fēng)格是實驗文學(xu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具體什么是實驗文學(xué)呢?在《探索肉體和靈魂的文學(xué)》這一篇中,殘雪這樣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般來說我的每一篇小說都是一個謎,讀者可以稱之為“殘雪之謎”。小說中的所有人物其實都是一個人,這些角色共同構(gòu)成了殘雪這位作者的藝術(shù)自我。通常主人公是比較表層一點的,越是次要人物他(她)所處的層次越深,表現(xiàn)越隱晦,越難以捉摸。次要人物往往屬于深層的本質(zhì)自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實驗文學(xué)是一種召喚,它希望喚起讀者一道來參加我們大家的表演活動,并且希望讀者每個人發(fā)揮自己的獨特性來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文學(xué)圖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成為這種實驗文學(xué)的讀者需要具有高度的敏感性:既要對物質(zhì)性、肉體性的事物,也要對精神性的事物敏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通俗一點,或者說明確一點來說,殘雪作品的讀者最好先在現(xiàn)代文學(xué),比如圣經(jīng)故事、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亞的悲劇、塞萬提斯的《堂-吉柯德》、歌德的《浮士德》、卡夫卡的《城堡》、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等文學(xué)的海洋里去游泳,磨練自己的敏感性,才能夠解開這種實驗小說之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殘雪說她的實驗文學(xué)是現(xiàn)存的世界文學(xué)中具有最大的張力的種類。讀者并不能輕易找到它對自身的激發(fā)點,他往往要在似是而非的辨別和判斷中長久地徘徊和等待,也就是吸收作品發(fā)出的信息,讓他的自我中的那兩個部分交融與分裂,來促成某個新圖案的產(chǎn)生。有時候,這種焦慮的持續(xù)甚至讓一名讀者產(chǎn)生痛苦的感受,而這種痛苦又并未讓他獲得他想要獲得的滿足。在這種情況下讀者最好選擇暫時放棄,轉(zhuǎn)而進行閱讀訓(xùn)練和培養(yǎ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沒有經(jīng)歷訓(xùn)練和培養(yǎng),初次遇到殘雪作品的人會感到很大的排斥力,他們被排斥在這種作品之外,一籌莫展,最后也只好放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殘雪小說的張力就是你的原始的記憶在理性精神的追擊之下能跑得多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讀殘雪的小說,不能夠懷著像閱讀經(jīng)典文學(xué)那樣的期待,而應(yīng)該是期待那種無法事先預(yù)測的新奇感、自由感。作品如大自然本身一樣徐徐展開,你在全神貫注中繃緊你的肉體與精神,你的肉體與精神里面都有機制,你渴望升華,你的審美期待就在這個升華之中,而升華又是通過突圍來實現(xiàn)的。在緊張中突破,在凝聚中攀升,這就是這種小說遵循的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就是打破規(guī)律,是以打破來實現(xiàn)的規(guī)律。要時刻做好準(zhǔn)備讓自身有出乎意料的表現(xiàn),因為只有創(chuàng)新才是大自然的意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讀完殘雪的這本散文集,我總算得到一些安慰。原來讀不懂、被排斥,是讀殘雪小說大概率會遇到的狀態(tài),畢竟,她建議的現(xiàn)代文學(xué)作品里,我也只淺顯的讀過一兩本,《神曲》、《浮士德》我根本就沒接觸過,還談什么理解和訓(xùn)練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種想要掉入浩如煙海的書海的沖動,也有一種在殘雪的小說里尋找到秘密的渴望。殘雪推薦了張小波的《法院》,也很想找到了讀一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期待的是,能夠找到殘雪小說世界的那個入口,在每一個文字創(chuàng)造的迷宮里,與每一個殘雪之謎相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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