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2日,西安市九龍山烏云低垂,青山疊翠,公墓里的松柏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聲吟唱著無言的挽歌。清晨的露水還未散去,我們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緩緩前行。叔叔生前最愛干凈,如今這條通往叔叔長眠之地的路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遠處秦嶺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水墨丹青。</p> <p class="ql-block"> 叔叔的葬禮莊嚴而簡樸,沒有繁文縟節,就像叔叔一貫的為人。一塊黑色大理石墓碑靜靜佇立,上面鐫刻著叔叔、嬸嬸的名字。灰色的字跡在陰沉的天色下莊嚴肅穆。當骨灰盒緩緩放入墓穴時,我們和著淚水的哽咽聲混合著遠處傳來的鐘聲,在九龍山的山谷間回蕩。臨別時,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仿佛又看到叔叔依然保持著那溫和的笑容:別難過,我只是換了個地方看山。</p> <p class="ql-block"> 1950年2月,春寒料峭的江淮鄉村,一個男嬰在土坯房里呱呱墜地。這個出生在共和國初建時期的嬰兒,用平凡而堅韌的一生,詮釋什么是對新中國最樸素的熱愛。小學沒讀完,叔叔就扛起了鋤頭。在那個百廢待興的年代,田間地頭是叔叔的課堂,金黃的麥浪是叔叔的課本。15歲那年,這個高高大大的少年被推選為生產隊長,不是因為叔叔能說會道,而是叔叔總能把莊稼侍弄得比別人家的高出一截。晨曦微露時叔叔第一個下地,暮色四合時叔叔最后一個收工。鄉親們都說:“這是把種地的靈氣都吸到骨子里去了。”</p> <p class="ql-block"> 十八歲那年,叔叔穿著補丁衣裳去報名參軍,臨行前對著村里的農田敬了個不標準的軍禮。我們家的門框上添上了了“光榮之家”的牌匾。不久,叔叔在部隊立功的喜報就被公社領導敲鑼打鼓送到了家。祖母很是高興,要我們向叔叔學習,做好學生。</p> <p class="ql-block"> 退伍后,叔叔在貴州省開陽磷礦工作。從握鋤頭到拿警棍,這個農民的兒子在城市里扎下了根。當派出所所長、公安科長那些年,叔叔總愛說:"咱們穿這身衣裳,就得對得起老百姓。"礦工們記得,每次下井檢查安全,叔叔都要親自走到最深的巷道;誰家孩子活老人發燒,準能看見叔叔蹬著自行車幫忙送醫院。</p> <p class="ql-block"> 那年初夏,叔叔、嬸嬸帶著倆個堂弟輾轉三天三夜從貴州開陽回安徽肥西。火車換汽車,然后步行,再渡過豐樂河廖渡口。見到白發蒼蒼的祖母那一刻,這個在礦上雷厲風行的漢子落下了熱淚。我吃的第一根香蕉、第一塊蛋糕,都是叔叔、嬸嬸帶回來的。還記得,當年嬸嬸吃不下肥西的咸菜,就讓我們去菜地摘了幾個青椒,放在灶下的燃著的稻草里烤,然后洗干凈了蘸著醬油吃。返程時,背包里塞滿了我母親親手腌的咸菜,那是叔叔吃過最奢侈的美味。我們也真的不知道有什么送給嬸嬸,只有把我們滿心的祝福送給她。</p> <p class="ql-block">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和弟弟讀大學的時候,叔叔對我們說,你們要是有機會到處走走就好了,可以了解更多。那是叔叔對我們的希望:讀萬卷書,努力讀書,增長知識;行萬里路,體驗生活,增長見識,學以致用。古人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作一種追求,幾乎沒上過學的叔叔用自己生活體味,叮囑我們,一定要多讀書,拼了命般做好工作。</p> <p class="ql-block"> 那時候我知道貴州茅臺酒很有名氣,但很難買到,我給叔叔去信,請他給我弄兩瓶,還孩子氣的說,待我工作了會還給他。叔叔當年回安徽的時候,果然給我帶來了兩瓶茅臺酒。幾十年過去了,我曾托去看望叔叔的弟弟們給叔叔帶過酒,但沒帶過茅臺酒。期間,茅臺酒也從10元一瓶漲了許多倍,我一直沒提還叔叔酒的事。今年叔叔病重回安徽,我拿出了茅臺酒,可是歷來大口喝酒的叔叔這次一滴也沒有喝。</p> <p class="ql-block"> 叔叔退休后,嬸嬸也病故了,他跟著堂弟定居西安。叔叔總愛坐在小區花園里看孩子們玩耍。他孫女的第一張獎狀、孫子的第一個跟頭,都刻進叔叔皺紋漸深的笑容里。堂弟勤勉和努力,將工作做的風生水起,叔叔很是欣慰。堂弟媳婦能理事、肯干事,將家里家外打理的有條有理,叔叔對此很是自豪。無論是在電話里還是我們見面的交談中,叔叔總是笑呵呵的說:“小敏(堂弟媳)把孩子帶的好,什么事都辦得順順利利的;剛剛(堂弟)擔子不輕,干的也好。”</p> <p class="ql-block"> 今年4月,遠在新疆的堂弟打來電話:叔叔10多年前開刀切除的癌癥病灶現在查出癌細胞擴散了。我們商定,由剛退休的二弟赴西安參加對叔叔的陪護。4月底的時候,重病中的叔叔在堂弟和二弟的陪護下回安徽探親,和年近90的我父親及眾多的后輩見見面。當堂弟小心翼翼地扶著叔叔下了車,我們看到叔叔瘦得幾乎皮包骨了,曾經健壯的身軀如今佝僂著,像一棵被歲月壓彎的老樹。兩位老人相見的那一刻,空氣似乎凝固了。他們互相打量著對方白發蒼蒼的模樣,父親的手拍著叔叔的背,聲音哽咽,"回來了就好。"當晚,我看到堂弟熟練的用電子設備給叔叔按摩,用熱毛巾給叔叔擦拭身體……細心、周到。</p> <p class="ql-block"> 回老宅那天,車子開得很慢,叔叔要我開得再慢些,沿著老屋轉了又轉。“廖渡口修橋了嗎?”當我把車開到橋的另一端,叔叔一直望著車窗外的堤岸和川流不息的河水——這個當年他回安徽看望祖母時必經的渡口,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叔叔是否又想起記憶中的故鄉,那個江淮丘陵小村莊,人們生活清苦,勤勞善良。是否又想起祖母在那些最困難的日子里,對人的關注篤定而堅強:“只要有了人,就一定有希望。”祖母說這話時堅毅的目光、堅定的聲音,永遠溫暖著我們:珍惜生活,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也絕不敢墮落。還有村口的老槐樹,屋后的池塘,以及那些早已模糊的面孔。</p> <p class="ql-block"> 期間,我和叔叔又一次單獨的談話。叔叔說:癌細胞擴散了,治不好了;我想回來看看你爸爸、你們、老家;帶你弟弟(堂弟)回來,讓他感受我們是從哪里出發的;今后,你們如果沒發展好,就各自努力,如果有發展,要相互幫助。10年前我母親去世后,我對生死有了相當客觀的看法。叔叔坦然面對重病,我雖然心中難過,但能夠理解。叔叔希望我們兄弟間相處的法則,還是讓我震撼不已——這與“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的先賢之說有著實質性的相似,前者說的是家事,后者說的是國事。</p> <p class="ql-block"> 三天后,叔叔自感身體狀況很差了,執意要回西安,我們陪護叔叔回到西安。隨后,他聽從了堂弟的勸告,入住醫院治療。病魔無情,一個月后,叔叔還是走了。他走得很安詳。我的叔叔,一位普通的中國人,用自己的人生軌跡,默默丈量著共和國從貧弱到富強的每一步。就像叔叔生前常說的那句話:"我這一輩子啊,就是跟著新中國一起長大的。"在這片土地上,還有無數這樣平凡而偉大的生命,他們的熱愛不張揚,卻深沉如大地;他們的故事不驚天動地,卻編織成了我們國家最堅實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 從九龍山下來,我和我媳婦、二弟、妹妹、侄子準備返回合肥。此時,九龍山上的烏云也漸漸散去,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濕潤的山路上。我想,這大概就是叔叔希望我們看到的光明吧。</p>
主站蜘蛛池模板:
武陟县|
邢台县|
资源县|
阿克苏市|
新邵县|
毕节市|
都江堰市|
蛟河市|
凤阳县|
龙南县|
仙桃市|
大渡口区|
沾益县|
峨眉山市|
喜德县|
定安县|
古蔺县|
云梦县|
石门县|
博罗县|
罗田县|
呼和浩特市|
靖宇县|
五原县|
宁夏|
宁陕县|
华阴市|
黄平县|
祁东县|
治县。|
中卫市|
玉门市|
连江县|
宝应县|
凤山县|
萨迦县|
上饶县|
冀州市|
会理县|
苗栗县|
吉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