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一場

cinderella

我們不要在這里，跟我回去十八歲，躲到臺大校園杜鵑花下，不要被命運找到。 ——簡媜心理學上說，回憶都帶著強烈的主觀色彩，也許客觀事實并不是那樣。 盤旋在頭頂的風扇，像一架轟鳴的直升機，燥熱的天氣，灼人的熱浪，明媚到晃眼的紫外線，這一切，都讓人提不起興致。秦一朵枕著胳膊，望向窗外，操場邊高大的楊樹，微微顫動的樹葉，反著亮光，像一條條隱沒在湖水里的魚，迅速的翻了一下銀色的肚皮，就隱沒了行蹤。 “醒醒”，秦一朵被推搡著，她仿佛從窒息的湖底醒來，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趙彩林拿著戒尺站在桌前，老何趕緊把政治筆記塞到秦一朵的胳膊下面，秦一朵錯愕的看著一切，老何鼻尖上有個紅色的膿包，像圣誕老人的馴鹿魯道夫，秦一朵沒憋住，噗呲笑出聲來。“你給我站起來！”趙彩林怒發沖冠。“這真是個不錯的夢。”秦一朵緩緩地站起來，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下來。 “哭什么，上課睡覺你還有理了，高考還剩幾天了，你能考上二本就燒高香了”趙彩林絮絮叨叨，氣急敗壞。陽光刺眼，連風都是燥熱的，頭上的風扇盤旋，像一架轟鳴的直升機。 老何遞來一張面巾紙，不屑的看向秦小朵，小聲嘀咕道：“戲精附體了啊你。”老何還是原來的樣子，短發，圓臉，鏡子放在書桌里，沒事就偷偷瞄一眼。薛老四還是坐在第二排，腿還是那么粗，1234臉上那幾個調皮的小痣還在。 劉某某，秦小朵心里掠過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睛就開始看向他的位置。迎著她熾熱目光的是秦昊，他看向她，滿臉困惑，秦小朵的目光沒做片刻停留。藍色的11號球衫，郭富城式的發型，矮挫的背影，是他，沒錯。下課鈴響了，老何抻了個懶腰，拿出飯卡對秦小朵說：“你要去陪那廝，還是隨我去吃飯，我今天很餓，不想等你。”秦小朵緊緊擁抱老何，“起開，起開，你今天沒吃藥，犯病了。”“我和你去吃飯。”秦小朵扯著老何的胳膊。老何連忙摸了摸秦小朵的額頭。 “老何，你吃炒面嗎？”“還用問！”秦小朵看著老何吃光盤里最后一根油膩面條的時候，呲牙笑了。老何一點都沒變，喜歡吃油膩膩的炒面，喜歡吃炒花生米，喜歡吃麻醬。“秦小朵，聽說你今天被老班罰站了？”關地雷笑得前仰后合。秦小朵竟然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你咋了，這孩子今天有點不正常。”關地雷走過來做摸頭狀。“你不是不和我說話了嗎？”秦小朵說的竟然有點悲戚。“什么時候的事？”關地雷不解的問。秦小朵拉著老何往外走，關地雷還在后面追問。“什么時候的事？”老何接著問。秦小朵沒有解釋，因為在夢里，無法敘說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 /關地雷/關地雷不是他的本名，哪個父母會給自己的孩子起這么難聽的名字，“地雷”是他的綽號，只因說話聲音洪亮如雷。趙彩林對秦小朵的印象不好，就源自于他，話說秦小朵和關地雷是高一時的同學，相處甚歡，高二文理分班后，秦小朵學文，關地雷學理，但絲毫沒有影響兩個人的關系，有幾次，秦小朵月末所剩飯錢不多，關地雷就每日找秦小朵一起吃飯，早自習還沒下課，就跑到文科班門口大喊秦小朵的名字，趙彩林本身就是教政治的，對男女廝混深惡痛疾，這一喊，秦小朵就在趙彩林眼里成了十惡不赦的壞女孩。其實，他們兩個人之間，真的什么都沒有，或許，即使有什么，那時的他們也都不知道。 后來關地雷談了女朋友，秦小朵和關地雷劃分了界限，期間，關地雷找了秦小朵一次，兩個人在寒冷的操場一人喝了一袋果汁奶而已，然后就揮手說了再見。再后來，上大學后，秦小朵意外和關地雷的女友成了校友，一日，秦小朵接到了關地雷女朋友的電話，說了一些難聽的話，其實，那時秦小朵已經和關地雷有一年多沒見面了，面對咄咄逼人的質問，秦小朵一頭霧水，無言以對。 以后也偶爾遇見過關地雷，在女寢樓下，秦小朵看都不敢看一眼，每次都是慌忙逃開。 “來，你站住，把話說明白，哥們一場，不明不白的。”關地雷不依不饒。老何朝兩個人翻了個白眼，徑直走開了。關地雷堵在秦小朵面前問：“天地良心，我啥時候不和你說話了。”“當我沒說。”秦小朵轉身想走。“你站住！不說明白，你別想走。”關地雷有點生氣了。“你喜歡的女孩喜歡你嗎？”秦小朵問。“你看出來了，哈哈，哥們，我打算這個周末就約她去看電影向她表白。”關地雷忍不住笑。“那我們以后還是少說話吧，別讓人誤會。”秦小朵說。“有那么嚴重嗎？”他問。“有。”她答。 “你去哪了？”劉某某問秦小朵心跳加速。“我在后花園散步。”“快三模了，你上點心。”劉某某說完就低頭學習了。秦小朵回到座位上，漫不經心的看著窗外發呆。劉丹過去找劉某某講題，劉某某興高采烈，講到動情處，手舞足蹈。“我看上他什么了？”秦小朵捫心自問。 “我今天下午想去高爾山溜達溜達。”老何一邊照鏡子，一邊說。“逃課啊？”秦小朵應和著。“小點聲，沒有心眼兒，咱倆偷著跑，一下午自習，趙彩林去開會了。”老何開始數兜里為數不多的錢。“咱倆坐16路，晚飯前回來。”老何自言自語。說走就走，假裝去校門口買藥，溜出校門，兩個人一路小跑，趕上了公交車，車廂里悶熱，可是向往自由的心卻興奮不已。 秦小朵在山腳下買了一個木魚，兩個人一路敲敲打打，爬上山頂。樹蔭濃密，蟬鳴不止，野薔薇開得正盛，花香彌漫，陪老何漫山遍野尋找廁所，老何在傍晚的時候突然發燒，說是在觀音閣后面方便，觸犯了神靈，秦小朵送生病的老何回家，這些橋段，一點不差，時間上也不差分毫，這一切都和原來記憶中的一樣。秦小朵開始恍惚，這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的回到了過去，一切都朝著固定的方向發展，她仿佛被卷入時間的洪流之中，被推著朝前走去。 劉某某走過來，在老何的位置坐下。秦小朵有些慌張。“你去哪了？”他看向她的眼睛里雜糅了太多的情緒。 /劉某某/秦小朵喜歡劉某某，不知道看上了他的哪一點，是故作深沉的死樣，還是那深不可測的眼睛，秦小朵最討厭摩羯座的男生，尤其是在認識劉某某之后。劉某某第一次高考，和秦小朵考取了同一所師范類大學，因為志存高遠，不甘心與秦小朵之流同流合污，劉某某選擇了復課，第二年高考，名落孫山，去了D市的外國語學院念了自考，大半夜給秦小朵發了消息，言簡意賅，“走了，再見”。然后石沉大海，杳無消息。秦小朵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有去無回。后來，秦小朵說分手，劉某某大半夜坐火車回來，開始挽回，無果。再后來，劉某某畢業后學了裝修設計，娶了小一屆的學妹，生了個女娃，應該已經上初中了吧。 秦小朵看著劉某某，不知道該說什么，年少時的悸動，早已成為過眼云煙，多年后，偶爾想起并不是因為留戀他，而是留戀那個時候的自己，留戀那段一去不返的時光吧。 “馬上要考試，你竟然逃課，你可真行，中午和關地雷聊天，午自習都遲到了，下午居然找不到人了，你立體幾何考了幾分，還好意思出去玩。”劉某某喋喋不休，和趙彩林不相上下。“我是為了你好。”劉某某偷偷拉住秦小朵的手。 晚風吹拂，月色朦朧，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轉過教學樓，劉某某牽起秦小朵的手，宿舍樓前面是一個花園，夜色如水，暗香浮動，化學老師從食堂出來，正好走個碰面，劉某某一下子松開了手，秦小朵的心里鈍痛了一下，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秦小朵，我正在找你。”秦昊從不遠處跑過來，當著化學老師的面，牽起秦小朵的手。劉某某沒有追過來，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秦昊/高一時候誤傳紙條認識的同班同學，學美術，爸爸是學校的政教主任，性格比較內向，可以在一起玩得很開心。他關注秦小朵的一舉一動，秦小朵喜歡什么，他就去迎合她。秦昊后來考了建筑工程學院，在設計院工作，娶了大學同學，是兩個兒子的爹了。十多年前，他寄給秦小朵一本書，三毛的《我的寶貝》，秦小朵就差這一本，就集齊了三毛的全部作品，隨后，又寄來兩個檔案袋，里面是四本日記和一些零碎的紙條。秦小朵打開檔案袋的一剎那，她知道秦昊終于釋懷了。前些天，還在微信里看他畫的松樹，他笑著問，哪個角度更好些。 秦小朵回到寢室的時候，老何的床位空著，給老何打了電話，說是燒退了，明天就回來，秦小朵懷疑老何的病是裝的。 /老何/老何是秦小朵的高中同學，也是大學同學，更是秦小朵最好的朋友。大學畢業后，老何去了北京，做醫美，嫁給了網友，一個學藝術的長發男，生了一個兒子，日子過得自在瀟灑，最近愛上了洗腳，每每聯系，都在洗腳房里。 秦小朵躺在床上，北窗隱約可見幾點星光，老何不在，今晚似乎格外寂寞。 秦小朵不敢睡，她怕一覺醒來，就回到了現實，又怕一覺醒來，她還在這里。 但是我無法避免，十八歲那一年對警告置若罔聞，我了解我自己，我如果重回十八歲，我仍然會從杜鵑花叢中沖出來，對命運說，我在這里。 ——簡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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