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火邊緣的初綻情芽第二十六集《烽煙里的蝴蝶信》

唐云開

烽煙里的蝴蝶信貓耳洞的潮氣像一塊擰不干的破布，死死裹著五月的老山。662.6高地的泥土里滲著血和硝煙的味道，連空氣都帶著火藥殘留的澀感。我趴在掩體的沙袋后面，耳朵里是永不停歇的蟲鳴和遠(yuǎn)處偶爾傳來的冷槍脆響，像死神無聊時彈了彈指甲。“唐臺長！通信員來了！”班長鄭勇的聲音從身后的石縫里鉆出來，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興奮。他臉上糊著泥，只有眼睛亮得像夜里的螢火蟲。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比聽見敵人炮彈呼嘯而來時還要慌。不是慌，是那種骨頭縫里都在發(fā)顫的期待。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回貓耳洞，膝蓋在鋒利的巖石上刮出了血，卻一點沒覺得疼。 通信員小李貓著腰，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綠色的帆布挎包，上面沾著泥點和不知道是誰的血漬。他看到我，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唐臺長，第十封，洛花妹子的?！?lt;/p>“第十封”三個字像三顆溫?zé)岬淖訌?，輕輕撞進(jìn)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我接過那封信，信封已經(jīng)有些磨損，邊角卷起，上面是洛花熟悉的、帶著點苗家姑娘特有圓潤的字跡，寫著“云南邊防某部唐云開收”。信封背面沒有郵票，只有一個小小的、用紅筆畫的蝴蝶，翅膀上還點了幾個金粉似的小點——那是她家鄉(xiāng)山澗邊最常見的“報喜蝶”。 貓耳洞里光線昏暗，只有洞口透進(jìn)一絲慘淡的天光。我找了個稍微干燥點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巖壁，手指卻在微微發(fā)抖。我不敢立刻拆開，只是把信貼在胸口，能感覺到那薄薄的信紙下面，似乎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還有一種淡淡的、說不清是山花還是草藥的香氣，像一股清泉，猛地沖進(jìn)了這滿是硝煙和汗臭的地方。“看信呢？小心點，別讓潮氣漬了?！编嵱逻f過來半根皺巴巴的煙，自己也點上一根，吧嗒吧嗒地抽著，煙霧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模糊了他臉上的皺紋。洞里還有另外兩個戰(zhàn)友，小胖和江西兵趙勝，都默契地沒說話，只是眼神里帶著點羨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在這生死未卜的地方，一封帶著家鄉(xiāng)氣息的信，是比壓縮餅干更珍貴的補給。我深吸了一口氣，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開信封的封口。洛花的信總是寫得很長，用的是那種苗族特有的織錦信紙，字跡工工整整，偶爾會有幾個錯別字，反而讓我覺得親切。 “阿云哥：展信安好。你上次信里說貓耳洞潮，我給你縫了個小布包，里面裝了曬干的艾草和野薄荷，放在枕頭邊能去潮氣，也能驅(qū)蟲。不知道你收到?jīng)]有？我最近又去后山上采了些野菊花，曬干了給你泡茶喝。你說過在陣地上喝的水總有股怪味，野菊花能去去味。對了，我給你繡的帕子快好了，這次繡的是寨子里溪水里的蝴蝶，你說過喜歡看它們在陽光下飛。等你回來的時候，應(yīng)該就能戴上了。前幾天夜里下大雨，我夢見你了。夢見你穿著軍裝，站在我們寨口的那棵老梨樹下，沖我笑。我醒了以后，趴在窗臺上看月亮，月亮很圓，像你走的時候給我買的那塊月餅。阿云哥，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回來。我在寨子里等你，等你回來。 洛花 于苗嶺山寨五月廿三”信紙的末尾，還有幾個淡淡的淚痕印，暈開了墨水，像落在宣紙上的小朵梅花。我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痕跡，仿佛能觸摸到她寫信時偷偷抹淚的樣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酸得厲害，眼眶也跟著熱了起來。后來我才知道，她是寨子里最巧手的姑娘，繡的花能引來真蝴蝶，唱的山歌能讓流水都放慢腳步。我們一起爬過寨后的山，她摘野果子給我吃，酸得我直皺眉，她卻笑得前仰后合；我們一起坐在老梨樹下，她給我講苗家的傳說，講那些關(guān)于蝴蝶媽媽和英雄的故事。她知道我要回部隊，要去前線，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但還是用力點頭，把一塊還沒繡完的帕子塞給我：“阿云哥，你帶上，想我的時候就看看?！?lt;/p> 來到662.6高地之后，戰(zhàn)火就在眼前。槍炮聲是家常便飯，泥土里埋著未爆的地雷，每一次走出貓耳洞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恐懼當(dāng)然有，但更多的時候，是麻木和對生存的本能渴望。而洛花的信，就像一根細(xì)細(xì)的線，把我和那個遙遠(yuǎn)的、有陽光和花香的世界連在一起。第一封信收到的時候，我們剛打完一場小規(guī)模的遭遇戰(zhàn)，洞里彌漫著血腥味。我拆開信，她在信里說寨子里的梨花又開了，問我記不記得老梨樹下的約定。那一刻，我看著洞外被炸得光禿禿的山頭，忽然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活了過來。 現(xiàn)在是第十封了。十封信，疊在一起也不過薄薄的一沓，卻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口。我把信重新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再貼身藏好，貼近心臟的位置。那上面的艾草和薄荷味，似乎真的驅(qū)散了一些洞里的潮氣和霉味。“想女朋支了？”上海兵鄭勇咧著嘴笑，臉上有一道新添的傷疤，是前天排雷時被彈片擦的。“嗯。”我點點頭，喉嚨有點發(fā)緊，說不出更多的話。鄭勇把煙頭摁滅在石頭上，聲音有些沙?。骸巴茫袪繏焓呛檬?，心里就有個盼頭。咱們打仗為了啥？不就是為了他們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老家過日子，能等著咱們回去嗎？”洞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是預(yù)警。所有人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抄起身邊的槍，滑到射擊位置。剛才還帶著一絲溫情的空氣，立刻被緊張和肅殺取代。我趴在沙袋后面，眼睛盯著前方模糊的叢林，手卻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藏信的位置。那里很暖，仿佛能感受到洛花的心跳，和她信里那句“我在寨子里等你”。炮彈的呼嘯聲由遠(yuǎn)及近，“轟隆”一聲在不遠(yuǎn)處炸開，泥土和碎石劈頭蓋臉地落下來。我縮了縮脖子，心里卻異常平靜。因為我知道，在那片遙遠(yuǎn)的苗嶺深處，有一個穿著靛藍(lán)裙子的姑娘，正在老梨樹下，望著南方的天空，等著她的阿云哥回家。烽煙滾滾，戰(zhàn)火無情，但總有一些東西，是槍炮打不碎、硝煙遮不住的。比如洛花信紙上的淚痕，比如她繡帕子上的蝴蝶，比如這封在662.6高地的貓耳洞里讀到的、帶著山花香氣的情書。它是我在這殘酷戰(zhàn)場上，唯一的、也是最堅實的鎧甲。我知道，只要我還活著，只要這封信還貼在我胸口，我就一定要打贏這場仗，一定要回到那片有她的土地上，去看她繡完那只溪水里的蝴蝶，去兌現(xiàn)老梨樹下的約定。子彈上膛的聲音在洞里響起，沉悶而堅定。我深吸一口氣，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洛花害羞的笑臉，和信紙上那只小小的、紅筆畫的蝴蝶，在烽煙彌漫的高地上，振翅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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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火邊緣的初綻情芽 第二十六集《烽煙里的蝴蝶信》

唐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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