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連”軼事之十二——寫在“10連”支青進疆60周年之際

繆新亞

在這五天里，我還看到了苦難以外的一些東西：作為“鄰居”的基建隊多挖一鍬，讓我看到了善意：他們多挖一鍬，我們就少挖一鍬，他們多挑一擔，我們就可少挑一擔，非親非故，他們憑什么這樣做？他們的年齡普遍是我們父輩級別的，像老牛護犢一般呵護著我們，更何況他們大都遭受過不白之冤的人，除了人性的善良，別無解釋。這五天，排長吳玉榮駐點我們突擊組，他與肖九齡搭檔，珠聯璧合。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知識的力量、樂對人生的態度。面對艱苦的勞動，他們坦然對待，勤于思考，憑著他們扎實的數學功底，很快算出了我們工段的總土方量，然后分解到每一天，甚至落實到每一擔。他們總結出“三鍬裝筐法”——每一鍬淤泥都是一樣的厚度，每筐只裝三鍬，既能保證一定的出土量，又能控制進度。他們還創造了“肌肉輪換緊張法”。剛上班時，趁著精力充沛，大家集中突擊挑擔，靠的是腿力和腰功；臨到下班，腰酸肩痛，精疲力盡，所有人馬站在坡度上用鐵鍬頂上接力揮土，用的是臂力。 筱坡度是清淤工地上許多班組頭疼的事，必須按照規定的要求，土留多了，后期會因為施展不開，而造成窩工；土挖多了，還要往上填土，造成返工，而且影響坡度的質量。他們天生是當工程師的料，早就算好了坡度傾斜，比例挖土多少，只要稍加修削，1：1.15的要求絕不會錯，渠坡經過修削，顯得棱是棱，角是角。他們還歸納出“起步要沖，爬坡要穩，嘴里要吼”的挑擔秘訣。嘴里吼的，是肖九齡創作的“清淤號子”。滿擔人低八度“呼號”，空擔人高八度“應號”。領號的總是肖九齡，高低互應，一呼一應，煞是熱鬧，讓我們的工段顯得熱氣騰騰，風景獨特。“10連”突擊組成了整個清淤工地，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甚至，他們還引進了當年物理老師導入力學概念時講的一個話題：“《西游記》里，沙和尚挑擔千里，竟然沒有做功，豬八戒扶師父上馬倒反是做功了”，根據經典力學但的概念：當一個力作用在物體上，并使物體在力的方向上通過了一段距離，才算做了功，大家所挑的擔子那么沉重，只有扁擔上肩，人直起身子，筐子離地那一刻，脫離地球引力那一刻，算是在做功，挑著擔子，奔跑渠底，則是完全不做功的，艱難爬坡，所做之功，也非常有限。有人對“所做之功非常有限”的說法忿忿不平，他們說：經典力學就是這樣認為的。你爭我辯，彼此不讓，大家說著笑著，爭論著，暫時忘記肩上百十斤重的擔子。在這樣的艱難困苦之中，“10連”的“知識分子”竟然如此的淡定樂觀的態度，也許這就是“10連”教養和風范。 五天的清淤工作中，讓我最難忘的是陳元康對我的俠義相助。陳元康，年歲比我大三四歲，見多識廣，文化程度不高，擠不進“長衫幫”，不入“怪話黨”，不屑“搗蛋郎”。特立獨行，快意江湖，在連隊有一定威望，小名“二毛”，有點俠氣，很講義氣。年少氣盛，為打抱不平，惹了禍，后報名去了江西“共大”，他家住順昌街道有名的大康里。他家在大康里弄口開了家茶館，按以前的說法，他就是茶館店“小開”，大康里對面就是建國電影院（原先叫榮金大戲院，是黃金榮的產業），“八一三”作為難民收容所，后來，許多蘇北難民住進了對面的大康里，成為盧灣蘇北人比較集中的弄堂，大多以踏三輪車、拉老虎塌車為生的苦力，大康里也曾經出現過一些響當當的人物，像江蘇阜寧人金九齡，初到上海時就是拉黃包車的，后來進入法租界巡捕房做到探長。大康里也產生了一些“狠角色”。幫會里的小人物，有文字記載的有“薄刀黨”杜阿毛、人力車惡霸蔣富英、崔忠德等。陳元康家的茶館，成了三輪車夫和其他三教九流人物的集聚地，陳元康在這里聽到了他們的不少故事。大康里還有一個混跡在大世界里，玩雜耍的名為“劉家班”草臺班子，他們原本是一幫流落街頭的江湖藝人，拜了大世界里的一個吳橋雜技師傅，學了些刀槍棍棒、石鎖石擔方面的功夫，在大世界里站住了腳，草臺班子在弄堂拐角的空場地上有一個練功場地，陳元康和弄堂里的一些小青年一起拜了師傅，也練起石擔、石鎖功夫來，還能玩出一些諸如前后背梅花、關公脫袍、黑虎穿襠、蘇秦背劍、順風扯旗之類的花樣來。大康里還出了些演藝界的人物：陳元康的姐姐癡頭怪腦，能說會唱后來當了越劇演員，后改行唱滑稽，滑稽大咖龔仁龍、傅之明都從大康里走出，不知是否和大世界有關，不得而知。 我和陳元康同是順昌街道，他建二里委，我合二居委，同編一個班，在開荒中，他就對我關愛有加；在清淤中，他更是俠義相助，像大哥般護著我，我瘦弱的身體，撩撥起他的惻隱之心，為我這個弱者，出手相助，以肩擔義，到最后一個通宵加班，他破了“三鍬裝筐法”的規矩，他提出，我的筐子破例只裝二鍬，他卻挑了每邊四鍬的淤泥，來回上下，他的壯舉讓我掉淚。每次連隊聚會，我們總會說起清淤的事，我總會向他表示感謝，每次，他總是他認真地對我說：我看你的臉都腫了，讓人心疼，說真的，你也不容易——那么小的人，挑那么重的擔子。陳元康獨特的行為準則，為弱者仗義，舍己助人的我至今還清楚記得。 清淤的五天中，聽到的牢騷怪話也不少：上班，餓著肚子，彎著身子，喊著號子，光著腳丫子，挑著泥擔子，張著白帳子，數著苦日子。灶臺露天煙火嗆，吃飯喝湯蹲地上，葫蘆瓜片滿鍋炒，肉絲肉片味道好，戴著眼鏡兜底找，老葫蘆瓜蠟蠟黃，半水半湯一大缸，不甜不咸味道香，狼吞虎咽肚子脹。秋茄籽滿滾滾圓，水煮陸蘇少油鹽，太陽底下找“圓圈”（油），肚皮鼓起忘咸淡！勞動確實很繁重，生活確實很艱苦，因為是新建連隊，伙食資源有限，各個連隊自顧不暇，“10連”完全斷了外援，最后只能用喂豬飼料瓜炒菜，用熬糖的蘿卜煮糊糊，作為清淤工地加班的加餐——這也是創了農場的記錄。女生也最苦惱的也許是一水三用：洗臉、擦身、汰腳，還要大家輪流合著用，誰也不會嫌棄水臟，有水洗就不錯了. 最后一天我們突擊組被拉到了12班的工地，她們被分在一座木橋邊上，由于橋墩的阻攔，水流變緩，淤積的泥層特別厚，其他工段都臨近完工，就她們的工地，山一般地突兀高聳，班里小的小：周亞敏、李玲娣、王月鳳、趙鳳英、周秀鳳，殘的殘；錢月仙（腳不好）王月英、周菊英（深度近視）陳金鳳（外號法海）卻坐在一邊唱歌…班長王月英急得直哭,突擊組和連隊所有業務干部發起總攻，終于攻下了這塊高地。這年年末，我被評為“五好工人”，還被領導指定為參加農場慶功大會的代表，在農場招待所住了5天，開肚皮盡吃5天。后來，我又被領導指派參加豐產組長培訓班，雖沒有進校門讀書，還是坐在教室里聽過農業技術員一個星期的講課的——也算是讀書吧——我記滿了半本日記本。后來，后來…“文化”被革命了，我的小麥豐產組長的頭銜也無疾而終，沒了下文，生活卻還在繼續。（本文未完，且待后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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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連”軼事之十二——寫在“10連”支青進疆60周年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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