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到一年高考季。高考是莘莘學子的人生轉折點,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我就是其中的幸運兒。隨著那一年高考,我考取了海軍大連艦艇學院,開啟了新的人生之路,邁進了我的軍旅生涯。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高考早已離我遠去。毎每回憶起那年的高考,汗水和淚水,欣喜與傷悲,刻骨銘心,難以忘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的七月,熱浪像一床厚重的棉被,緊緊裹著蘇北的小縣城,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期待的氣息。學校的老槐樹上,蟬鳴聲嘶力竭,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高考擂鼓助威。我坐在書桌前,汗水順著太陽穴滑落,在草稿紙上洇出深色的痕跡。那年我十八歲,正站在人生的第一個重要隘口——高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年的高考,真可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全國錄取率不足百分之五,本科生更是鳳毛麟角。在我們村,能考上中專就足以讓全家揚眉吐氣,更別說本科了。我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母親是鄉村醫生,他們一輩子沒離開過土地,總盼著我能"跳出農門",將來有個“國家戶口”。我知道,高考不僅關乎我的未來,更承載著全家人的期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迎考那年,我借住在縣城六姨父的單位宿舍。六姨父在供銷社工作,把樓上安靜的小房間讓給了我。每天天不亮,我就輕手輕腳地起床,沿著西塘河步行八里路往學校趕。晨霧中的縣城還沒醒來,只有我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格外清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學校食堂的飯菜幾乎一成不變:早上是稀粥配咸菜,咸菜還是從家里帶來的,中午晚上是米飯加青菜。每月回家一趟,雖然沒魚沒肉,但至少能吃上我愛吃的菜飯和蒸蛋。臨走時,母親總會偷偷在我書包里塞幾個煮雞蛋,帶上一袋炒好的焦焦(老家方言,即焦面)。這些我平時舍不得吃,晚上看書時餓的頂不住了,才會吃一個雞蛋,或是泡一碗焦焦。那香味混著書本上的墨水味,成了記憶里最溫暖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復習期間的一個中午,父親和母親突然來到學校看我,還說要帶我去吃飯。這在平時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我高興壞了,一蹦一跳的跟著父母來到縣中斜對面的小飯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吃啥就點啥。”母親對我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吃炒豬肝和肉絲。”我欣喜若狂欣,這可是在食堂永遠吃不到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還破天荒地要了瓶汽水。我狼吞虎咽地吃著,父親母親幾乎沒動筷子,母親不停地給我夾菜,父親一直叮囑我要好好學習。臨別時,母親拉著我的手,又摸摸我的臉,眼里滿含淚花。直到后來回家聽鄰居講,才知道那是母親生病了,去南京做手術前跟我的告別。父親后來告訴我,母親擔心手術不成功,再也見不到我了。我實在放心不下,給母親寫了一封七八頁紙的信,訴說我的思念、擔心和祝福,從小到大母親對我的愛和嚴格要求,像過電影一樣在我腦海里呈現。母親曾經對我說過一句最樸素的話“只要你有本事讀書,變賣家產也要供你”,至今猶在耳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考前兩天,父親來到縣城陪我,給我買菜做飯。盡管中午還在學校吃,但是早晚可以吃上熱乎的可口飯菜了,那也是我在校復習期間吃得最好的幾天。開考那天早上,父親把我送到樓下,默默的看著我遠去。那年代還真沒有家長陪讀、送考的風氣,我自己一路走到考場、也是我的學校建湖縣中學。學校門口沒有大紅的標語,也沒有人山人海的家長。說實在的,也沒啥豪言壯語,在我心目中高考就是一張門票,通過了,城市在前頭,農村在身后;考上了,美好未來在前頭,一世務農在身后。我報考的是軍校,因為我崇拜軍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上軍校幾乎不用花錢,母親治病家里欠了債,我不忍心讓家里再借錢給我讀書。幾天的高考談不上多緊張,有父母的期待,有未來的召喚,我很坦然也很有動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考完試的那一刻,我釋然了,一路小跑回到住處。六姨父和父親已經在樓下等著我,父親沒問考得怎么樣,只是遞給我一個煮棒頭(老家方言,玉米):“趁熱吃。”斜陽照在宿舍樓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瞇著眼睛,吃著棒頭,那香甜瞬間在舌尖化開,甜在心里,甜在了我18歲的高考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等待成績的日子比備考還難熬。母親病了,南京的二姨就一直在鄉下陪伴母親。我回到家里,和二姨一起照顧病重的母親,搞衛生,撿菜,燒火做飯。抽空也幫父親干些力所能及的農活,手上很快就磨出了繭子。村里人見了我總要問:“大學生回來啦?”那語氣不知是調侃還是期待。母親從不問我考試的事,只是時不時的把我拉到身邊,和我聊聊天,甚至還說起我小時候調皮搗蛋的往事。傍晚,我端著一碗二姨熬的綠豆粥,來到母親床邊,母親已經不怎么能吃飯了。母親對我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再去拿個碗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嗯吶。”我拿來碗,母親給我倒了大半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不餓,你多喝一點,解暑。”媽媽笑著看著我,也朝站在旁邊的二姨笑了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媽——。”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母親這18年對我的培養教育,我時常調皮頑皮的愧疚,母親身體的牽掛擔憂,在這一刻都迸發出來,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哭啥呀?媽這不是好好的嘛。”母親給我擦著眼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快把綠豆粥喝了。”母親又摸摸我的頭。我看到母親和二姨都流下了淚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的大學母校海軍大連艦艇學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考成績終于發布,我考上大學了。父母和二姨喜笑顏開,母親那天破天荒的喝了一大碗稀飯,笑容一直掛在臉上。接下來便是參加政審、軍檢,一路過關。八月中旬,錄取通知書來了,我被海軍大連艦艇學院錄取。父親破例買了掛鞭炮,在院子里放得震天響。母親把通知書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小心翼翼地用紅布包好,放在了枕頭下面。我是村里的第一個本科生,考上軍校的喜訊一傳十,十傳百,鄰居們紛紛過來道喜,屋里屋外擠滿了人。那一刻,我成了父母的驕傲,仿佛還成了整個村子的希望。我站在角落,看著父母臉上開心的笑容,突然覺得這么多年的付出都值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親的喜悅難以言表,每日的農耕勞作,都因這份喜悅而變得輕松愉悅,仿佛田間的泥土都散發著甜美的芬芳。而母親的喜悅,則如同積壓已久的一股清泉,終于得以暢快地流淌出來,連病情似乎也好了些。她每天總是坐靠在床頭,陪著來家里道賀的鄰居、客人說著話,坐著的腰板也直了,痩弱的臉龐填滿了燦爛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離家前幾天,母親的病情更加惡化,已經不能吃東西了。我在床前喂她喝稀湯,母親吃不下,卻在說:“你去收拾行李……北方冬天冷……要多帶衣服。”她的聲音很虛弱,手里卻揣著我的錄取通知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軍校是不用準備多少東西的,吃、住、穿全管。我的行李很簡單,一只印著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的舊手提帆布包,幾本路上看的書,幾包二姨準備的干糧,幾件換洗的衣服,衣服是母親一件一件疊好的。走的那天,我穿上二姨給我做的一套新衣服。臨行時,母親拉著我的手摸了又摸,然后揮了揮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吧,好好上學,將來要好好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嗯,您放心,我一定記住媽的話。”我已淚流滿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學校,拍張穿軍裝的照片給媽寄回來。”母親淚眼含著期盼和滿足的光芒。可是母親終究還是沒有看到兒子穿軍裝的樣子,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遺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走了,我跪在母親床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頭,我知道這次和母親將是生死離別。剛跨出門坎,就聽見母親微弱的呼喚:“孩子……"。我返回屋,撲在母親的懷里,淚水打濕了床被。母親捧起我的臉,滿眼淚花。好久二姨對母親說:“天不早了,孩子該走了。”母親拉著我的手久久不愿松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出家門,我忍不住一次次的回頭。在這一刻,我心頭沉甸甸的,仿佛承載了千言萬語,淚水刷刷地落在走過十數載的鄉村小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想著母親那滿含不舍的淚眼……那是不舍的離別,不,是永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為村里誕生的第一個本科大學生,我受到了格外的關注。離開村子去縣城的路上,鄉親們看到我,都投來羨慕的目光,主動過來打招呼:“今天就走嗎?”我含著眼淚點點頭,一一回應著他們的祝福。那一年,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走出老家建湖縣,也第一次走出了江蘇省。長途車,坐輪船,一路北上,我第一次看到了一望無際的大海,看到了書本上讀過的海上日出日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親是在我離家后的第七天走的。一個月后我才收到父親的信,知道了這早有預料卻無法接受的噩耗。母親臨終前一再交代,等喪事辦完了再告訴我,不準讓我回去,別給學校添麻煩。父親說,我離家后的日子,母親把我的照片貼在床頭,天天看天天想。母親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母愛的偉大,我永記在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也想您呀,母親!那段時間,我常常一個人跑到海邊。北方的海和家鄉的河不一樣,浪更大,顏色更深。我對著海浪大聲呼喊,想象著母親能聽見。母親的慈祥笑容,母親的諄諄教誨,對母親的思念,一陣陣涌上心頭。坐在礁石上,想起母親給我炒焦焦、做咸菜和悄悄在書包里放煮雞蛋的往事,想起父母帶我去校外吃飯的那個中午,想起二姨陪伴母親的日日夜夜,想起六姨父對我關照,我思索萬千,就像那海面泛起的閃閃光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軍校的訓練比預想的要苦得多。熱日下練軍姿,寒風里走隊列,嚴格的紀律規矩,學習的緊張壓力,海上實習的暈船嘔吐,每當要堅持不住時,就會想起母親,想起母親的期盼,再多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上軍校每個月都有津貼費,我只留一元錢零用,剩余的都會存起來,放假回家帶給父親,希望能給家里減輕一點經濟負擔。</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的高中母校建湖縣中學</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年清明節回老家掃墓,路過了我的母校。建湖縣中學早已不是曾經的模樣,但縣中的老校牌還在。看到匆匆而過的同學,仿佛又見那年的自己,一個瘦削的少年正伏案苦讀,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同行的女兒拉拉我的衣角:"爸爸,你看什么呢?"我搖搖頭,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我站在軍艦的甲板上眺望茫茫大海時,曾經想過:如果沒有那年高考,我現在會在哪里?我不知道答案,但答案肯定不是現在的我。高考讓我懂得了努力的意義、親情的珍貴,更是高考讓我有機會投身軍旅、守護著祖國的海疆。那年高考,我收獲了成功也永別了母親,有欣喜也有傷悲,這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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