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與時光的對望

劉安成

麥浪與時光的對望 文/劉安成 芒種將至，我再次踏上歸途，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劉屯村。這片坐落于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處的黃土地，蜿蜒的洪河水靜靜流淌，滋養著兩岸的草木生靈，見證著六百余年的滄桑變遷。這是我的根脈所在，是刻進骨血的鄉愁。即便是田埂邊最尋常的野草，也在我記憶深處葳蕤生長。每當雙足觸及這片土地，那些鮮活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涌來。芒種時節的麥田尤其令人沉醉，混合著泥土芬芳與陽光溫度的麥香，總讓我駐足流連，心緒難平。 六月的驕陽為無垠麥田鍍上金輝，沉甸甸的麥穗低垂著頭，在微風中沙沙絮語。麥芒折射著細碎金光，宛如繁星墜入田野。風過處，麥浪層層疊涌，似金色綢緞被無形之手輕輕撫動。麻雀的身影在波浪間掠過，遠處布谷鳥的啼鳴為這幅畫卷添上靈動的注腳。 田壟蒸騰著溫熱氣息，與麥粒成熟的清香交織。指尖撫過飽滿的麥穗，心頭泛起陣陣暖意。這觸感與聯想，恰是對流逝歲月最深情的告白。 “芒種忙，麥上場”的古老諺語仍在傳唱，但農事早已經更換了模樣。鄉親們不再為氣候變化憂心忡忡，而是安然守候在家門口，靜聽翻滾的麥浪，靜待麥粒飽滿，靜候收獲的喜訊。 　　芒種前一天，收割機的轟鳴打破了田野的寧靜。列隊等候的鋼鐵巨獸駛入麥田，在麥浪中平穩地游弋。鋼鐵身軀吞吐著飽滿的麥穗，齒輪咬合聲與鳥鳴聲交織成夏日的和弦。駕駛艙里，老農的臉龐掛著晶亮的汗珠。一邊熟練地操作著機器，一邊眼望著前方起伏的麥壟，如同在認真閱讀大地的五線譜。麥穗在陽光下華麗轉身，轉瞬間變為千萬顆金星，隨著收割機的強力推進，簌簌簌落入糧倉。糧倉漸滿時，夕陽正為麥茬地鍍上琥珀色的光芒。收割機停在地頭喘息，散熱器蒸騰的熱氣里，飄著今年第一縷饅頭的甜香。 收割后的麥田是一幅褪去繁華的素顏畫。金色的麥浪已然謝幕，留下齊整的麥茬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光暈，如同大地編織的絨毯。空氣中浮動著麥稈粉碎后特有的干燥香氣，混合著泥土的濕潤氣息，這是豐收后最動人的芬芳。田埂邊散落的麥穗，像遺落的珍珠，引來雀鳥歡快地啄食。收割機留下的軌跡，如同大地的年輪，記錄著季節的更迭。 猶記往昔，麥收時節全村老少總動員。天未破曉，鐮刀的寒光已劃破晨霧，"嚓嚓"的割麥聲與汗滴落土聲交織成曲。男人們揮汗如雨，婦女兒童捆扎麥束。井水的清涼，窩頭的粗糲，打麥場上的塵煙，刺癢的麥芒，構成了一幅浸透汗水的農耕長卷。而今，這些場景已封存在時光深處。 　　雖然機械取代了人力，鄉親們仍保持著對糧食的敬畏。他們彎腰撿拾遺落的麥穗，不是為糊口，而是對土地最質樸的感恩。這份珍惜，超越了溫飽需求，升華為對農耕文明的守護。 　　夜幕降臨，月光如水，新麥的清香滌盡白晝的燥熱，洗凈疲憊的鄉親們聚在街頭，你一言我一語分享著豐收后的喜悅。此刻，我仿佛看見兩個時代在月光下對話：一邊是揮汗如雨的往昔，一邊是機械轟鳴的今朝。農業機械化改變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耕作方式，解放了勞動力，卻也帶走了集體勞作的溫情。現代農業帶來高產量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困境。農資價格節節攀升，糧價卻增長有限。農民們在投入與產出間精打細算，在市場的浪潮中謹慎前行。即便風調雨順，豐收的喜悅也常被現實的考量沖淡。 然而，他們依然執著地守護著這片土地，用汗水澆灌希望，用堅韌捍衛"民以食為天"的古老真理。這份對土地的深情，對豐收的期盼，正是我們這個民族最珍貴的傳承。當都市人在琳瑯滿目的貨架前挑選食品時，可曾想過每一粒麥子背后，凝結著的是怎樣的堅守與付出嗎？ 2025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