跆拳道,波多野结衣结婚了吗,JAPANESE50MATURE亂倫,美女视频黄网站免费观看

暖陽,一位下崗工人的重生

宦民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一章 故事梗概</p><p class="ql-block"> 該小說是根據我自己的紀實文學《催人淚下的女人》改編而成的短篇小說。</p><p class="ql-block"> 文中主人翁是省級勞模,也是我的好朋友,他搖車把子的手臂有使不完的力氣。</p><p class="ql-block"> 下崗那天,他把買斷工齡的錢塞給妻子,自己卻成了一灘爛泥。</p><p class="ql-block"> 妻子瘦成“窄窄一條木棍”,靠做家政養家,他卻用微薄積蓄買酒度日。</p><p class="ql-block"> 街坊勸離,社區幫扶,妻子執意用身子溫暖他冰涼的心:“廠子沒了,他的心涼了,我得幫他暖回來?!?lt;/p><p class="ql-block"> 他醉酒滾下樓梯,命懸一線。</p><p class="ql-block"> 我趕到醫院,看見她正溫柔地用熱水細細擦拭他毫無知覺的身子。</p><p class="ql-block"> “多好的女人”,我感嘆道。</p><p class="ql-block"> 我偷偷塞錢,卻被她發現:“廠子里分配的公改私房被賣了,醫藥費的錢肯定夠了,如果我男人沒了,我的希望也就徹底破滅了?!?lt;/p><p class="ql-block"> 幾年后,他嘿嘿笑著出現在鄰居面前:“車把子搖不成了,力氣還有的是?!?lt;/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二章 引子</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后,我再次站在了這片曾無比熟悉的土地上。眼前早已不是記憶中那個龐然如巨獸、日夜吞吐著機器轟鳴氣息的國營紅星機械總廠,巨大的廠房被推倒,轟鳴的機床聲被都市車流的喧囂徹底覆蓋,曾經沾滿油污和夢想的車間地基之上,聳立起嶄新的玻璃幕墻寫字樓,冰冷的光澤刺得人眼睛發酸。陽光斜斜打在那些光潔的異形玻璃上,折射出迷離破碎的光斑,跳躍著,如同散落一地的舊時光的碎片,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形狀和模樣。</p><p class="ql-block"> 目光越過這片陌生的繁華,落在遠處家屬區那些灰撲撲、低矮破舊的老舊小區上。它們頑強地蜷縮在拔地而起的高樓陰影里,像是被時代巨輪粗暴碾過卻僥幸殘存的化石,固執地昭示著一個已然遠去的時代。</p><p class="ql-block"> 我的鐵哥們李建國,還有他那個像大地一樣沉默堅韌的妻子王秀芬,他們的半生悲歡,就曾深深嵌在這片化石的紋理之中。</p><p class="ql-block"> 記憶的閘門被這強烈的今昔對比猛然撞開,洶涌的潮水裹挾著機油、汗水和劣質燒酒那辛辣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那個永遠不知疲倦地搖著車把子的身影,那個在時代猝然轉向的寒流里轟然倒塌的身影,那個最終被一團微弱卻執拗的暖意艱難托起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一幕幕,無比清晰地浮現眼前。</p> <p class="ql-block"> 第三章 輝煌</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末建廠,屬于軍工三線建設,八十年代中期,整體搬遷至大城市的國營紅星機械總廠,空氣里永遠漂浮著金屬碎屑和冷卻液混合的獨特氣味。</p><p class="ql-block"> 巨大的一號廠房被一排排整齊劃一的機床塞得滿滿當當,粗大的蒸汽管道盤踞在屋頂,發出低沉恒定的嘶鳴。</p><p class="ql-block"> 這里是聲音的王國,天車橫梁在高空滑行時沉悶的隆隆聲,沉重的鑄件被吊起放下時哐當哐當的撞擊聲,還有那千萬根鋼刀切削鋼鐵時發出的、連綿不絕的尖利嘯叫,匯聚成一股永不停歇的洪流,震得人腳底發麻。</p><p class="ql-block"> 在這片鋼鐵的喧囂海洋里,七十年代末接班進廠的李建國就像一塊沉默而穩固的礁石。他守在屬于他的那臺老式 C620車床旁,身體隨著手柄的搖動微微起伏,仿佛與那冰冷的鋼鐵造物融為一體。</p><p class="ql-block"> 他布滿老繭的手掌緊握車刀,每一次切削都像在鋼鐵上雕刻時光,車床轟鳴聲中,他仿佛聽見自己二十歲心跳的回聲。</p><p class="ql-block"> 汗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和粗壯的脖頸不斷滾落,洇濕了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前胸后背,形成深色的地圖。</p><p class="ql-block"> 他是東北人,個子不算頂高,但骨架寬厚,肩背尤其寬闊厚實,仿佛天生就為了扛住重物。</p><p class="ql-block"> 那雙露在沾滿油污的雙手,指節粗大,布滿老繭和細小的劃痕,每一根都蘊含著巖石般的力量。搖動那沉重的車床手柄時,手臂上虬結的肌肉便如鋼絲般條條凸起,每一次推送、回拉,都帶著一種沉穩而強勁的節奏感,精準得如同鐘表。</p><p class="ql-block"> “建國,別光顧著搖你那寶貝車把子,搭把手,幫把這箱毛坯抬過去?!?lt;/p><p class="ql-block"> 車間主任傳來粗聲大氣的吆喝。</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聞聲,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計,臉上綻開一個毫無城府的、近乎憨厚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來嘍!”</p><p class="ql-block"> 他大步流星走過去,仿佛腳下踩的不是油膩的水泥地,而是輕快的鼓點。</p><p class="ql-block"> 沉重的木箱,在旁人眼里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搬動,他卻只微微屈膝,雙臂猛地一較勁,那箱鑄件便穩穩離地,被他輕松扛在肩上。步伐依舊沉穩,走向指定的位置,小心放下,連一絲沉重的喘息都沒有,只是抬手用胳膊蹭了蹭額角的汗珠,留下幾道更深的油污痕跡。</p><p class="ql-block"> “好家伙,真是一身牛力氣?!?lt;/p><p class="ql-block"> 旁邊的工友拍著他的肩膀贊嘆。</p><p class="ql-block"> “全車間就數你這身板最頂用?!?lt;/p><p class="ql-block"> 他嘿嘿一笑,那笑容純粹得像剛淬過火的鋼件,閃著質樸的光。</p><p class="ql-block"> “力氣嘛,攢著又生不了崽,該用就得用。”</p><p class="ql-block"> 說罷,又轉身回到他那臺“寶貝”車床邊,拿起砂紙,開始仔細打磨一個剛車好的零件邊緣,粗糙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屬上溫柔地摩挲著,眼神專注得像在雕琢一件藝術品。</p><p class="ql-block"> 下班鈴聲尖銳地撕裂了車間的喧囂,工人們如退潮般涌向更衣室。李建國卻不急,他習慣性地拿起棉紗,蘸著煤油,一絲不茍地擦拭他的機床。從床頭箱到溜板箱,再到每一根光杠、絲杠,連底座角落里的油污都不放過。冰冷的鑄鐵機身在他手下逐漸恢復烏亮的本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p><p class="ql-block"> 他俯下身,檢查著導軌的磨損,手指細細撫過那細微的劃痕,如同老農檢查他心愛的犁鏵。最后,他拿起一小塊黃油,仔細地涂抹在需要潤滑的軸承和齒輪上。做完這一切,他才直起腰,滿意地拍拍冰冷的床身,像是在拍一個老伙計的肩膀。</p><p class="ql-block"> “又擦你那‘鐵媳婦’呢?”</p><p class="ql-block"> 路過的工友打趣:</p><p class="ql-block"> “比伺候真媳婦還上心!”</p><p class="ql-block"> “那可不,”</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臉上又露出那種特有的、帶著點執拗的認真笑容。</p><p class="ql-block"> “機器這東西,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活兒干得漂亮,不糊弄人?!?lt;/p><p class="ql-block"> 他脫下油污斑駁的手套,小心地疊好塞進工裝褲兜,這才大步流星地走向更衣室。</p><p class="ql-block"> 走出廠門,夕陽的金輝慷慨地灑滿坑洼不平的廠區道路。</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蹬上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p><p class="ql-block"> 穿過熟悉的家屬區,空氣中飄來各家各戶晚飯的香氣。他把車停在自家那棟灰撲撲的單元樓前,用一條粗大的鐵鏈仔細鎖好,這才“咚咚咚”地跑上狹窄昏暗的水泥樓梯。</p><p class="ql-block"> 家門口,那扇刷著暗紅色漆的木門早已為他敞開一條縫。</p><p class="ql-block"> 門一推開,一股混合著飯菜熱氣和肥皂清香的暖流立刻包裹了他。</p><p class="ql-block"> 小小的房間被妻子王秀芬收拾得一塵不染,水泥地拖得發亮,舊家具擺放得規規矩矩。窗臺上,幾盆普通的綠蘿和吊蘭在夕陽里舒展著碧綠的葉子。</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正抱著他們一歲多的兒子鐵蛋兒在屋里踱步,鐵蛋兒在她胸前拱著,小手抓撓著她粗布衣裳的前襟。</p><p class="ql-block"> 她身板壯實,臉色紅潤,人長得不算驚艷,但一雙迷人,性感,白皙豐滿的大腿罕見落落大方地長在她身上。她性格好,做得一手好菜,鄰里都夸她手藝,她眉眼間透著鄉下女人特有的樸實和溫順。</p><p class="ql-block"> 看到丈夫進門,她臉上立刻漾開溫柔的笑意:</p><p class="ql-block"> “回來啦?鐵蛋兒正鬧覺呢,飯在桌上,還熱乎著。”</p><p class="ql-block"> 桌上,一碗油汪汪的紅燒肉,一盤碧綠的炒青菜,還有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絲,都冒著熱氣。桌角,一小壺廉價的尖莊白酒和一只小酒盅安靜地等著。</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心頭一暖,一天的疲憊仿佛瞬間被這簡單的飯菜香氣驅散了大半。</p><p class="ql-block"> 他先走過去,粗糙的大手輕輕摸了摸兒子細嫩的小臉,惹得鐵蛋兒咿咿呀呀地揮舞小手。</p><p class="ql-block"> 然后他走到水池前,擰開水龍頭,嘩啦啦地用肥皂把手和臉洗了個干凈。再坐回小方桌前,</p><p class="ql-block"> 妻子王秀芬已經把溫好的酒給他斟上了淺淺一盅。</p><p class="ql-block"> 他端起酒盅,“滋溜”一聲,一小口滾燙的液體滑入喉嚨,驅散了深秋的寒意。他滿足地咂咂嘴,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放進嘴里,那濃郁的肉香和咸鮮的醬汁在舌尖化開,是家的味道,是安穩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今天干活兒順不?”</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抱著孩子,輕聲問。</p><p class="ql-block"> “順!”李建國咽下肉,聲音洪亮。</p><p class="ql-block"> “又完成倆急件,張師傅都夸我手藝快趕上他了。”</p><p class="ql-block"> 他語氣里帶著自豪,又夾了一筷子青菜。</p><p class="ql-block"> “咱技術工人,靠手藝吃飯,到哪兒都餓不著,等鐵蛋兒再大點,我好好帶徒弟,咱這日子,有奔頭!”</p><p class="ql-block"> 昏黃的燈光下,他古銅色的臉龐泛著健康的光澤,眼神明亮而篤定,對未來充滿著一個頂梁柱男人最樸素的信心。</p><p class="ql-block"> 那臺“寶貝”機床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石,這間小小的、彌漫著煙火氣的屋子是他奮斗的全部意義。</p><p class="ql-block"> 他大口吃著飯,和妻子王秀芬絮叨著車間里的趣事。</p><p class="ql-block"> 他聲音爽朗,似乎這安穩的日子會像廠里那永不停歇的機器一樣,恒久地運轉下去。</p><p class="ql-block"> 墻壁上,幾張嶄新的“先進生產者”獎狀在燈光映照下,紅得格外耀眼。</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四章 破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國經歷了深刻的經濟轉型,其中的國有企業改革是最具沖擊力的社會變革之一。這場改革直接影響了數千萬國企職工的命運,也重塑了中國經濟的格局。</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國企改革是中國經濟轉型的必然選擇,但也付出了巨大的社會代價。</p><p class="ql-block"> 盡管提高了經濟效率,推動了市場化,奠定了二十一世紀中國經濟騰飛的基礎,但數千萬工人承受了改革的陣痛,部分家庭陷入長期貧困,社會階層分化加劇。</p><p class="ql-block"> 時代的巨輪,在九十年代中期的某個節點,驟然碾過了一道看不見的深塹。那幾年,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鐵銹,悄無聲息地沿著國營紅星機械總廠高大的圍墻開始向上蔓延。</p><p class="ql-block"> 先是廠門口傳達室那張張貼通知的黑板,上面“大干一百天,保質保量完成任務”之類的紅紙標語越來越少,漸漸被一些模糊不清、語焉不詳的“學習文件”所覆蓋。接著,是那曾徹夜轟鳴的車間,不知從何時起,機器的喧囂開始變得斷斷續續,像患了哮喘的老人。</p><p class="ql-block"> 有時是原料遲遲不到,有時軍品民品的訂單莫名取消。巨大的廠房里,越來越多的機床被蒙上了防塵的油布,沉默地蹲在角落,如同被遺棄的巨獸骨架。</p><p class="ql-block"> 工人們臉上的笑容少了,聚在一起時,交頭接耳的聲音壓得極低,眼神里游移著一種茫然和不安。</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依舊每天準時出現在他的機床前,但搖動那沉重車把子的頻率明顯慢了下來。他常常停下手,望著空曠了許多的車間,望著那些被油布覆蓋的“老伙計”,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一種隱隱的焦灼。</p><p class="ql-block"> 他試圖用更賣力的擦拭、更精心的保養來對抗這種無聲的侵蝕,但油布覆蓋的面積仍在不斷擴大,冰冷的寂靜如同潮水般上漲,漸漸淹沒了他熟悉的金屬轟鳴。</p><p class="ql-block"> 終于,那個消息如同一聲悶雷,在看似平靜的午后炸響。沒有正式的宣告,沒有慷慨激昂的動員,只有一張冰冷刺眼的白紙黑字,貼在了廠區最顯眼的通知欄上,像一塊巨大的白色裹尸布。</p><p class="ql-block"> 《減員增效下崗分流公告》</p><p class="ql-block"> 人群瞬間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轟地炸開了鍋。驚愕、憤怒、恐懼、絕望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有人破口大罵,有人失聲痛哭,有人呆若木雞。</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擠在人群最前面,他個子高,那公告上的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扎進他的眼睛里。他死死地盯著那幾行判決般的文字,寬闊厚實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仿佛里面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爆炸。</p><p class="ql-block"> 他古銅色的臉先是漲得通紅,隨即又褪盡血色,變得一片慘白。</p><p class="ql-block">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被砂紙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粗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聲從他鼻腔里噴出。他猛地轉過身,像一頭受傷的蠻牛,撥開身后擁擠嘈雜的人群,腳步踉蹌卻異常沉重地沖向車間。</p><p class="ql-block"> 車間里一片狼藉,彌漫著一種人去樓空的凄涼。他徑直撲向自己那臺被蒙了大半油布的C620車床。</p><p class="ql-block"> 他粗暴地一把扯開那礙眼的油布,仿佛要撕碎一個不祥的預言。他伸出那雙布滿老繭、曾無比靈巧有力的大手,顫抖著,近乎貪婪地撫摸著冰冷的床頭箱、溜板箱、光潔的導軌......</p><p class="ql-block"> 指尖傳來的只有金屬無情的冰涼。他猛地抓住那熟悉的車床手柄,用盡全身力氣拼命地搖動。</p><p class="ql-block"> 齒輪發出干澀、刺耳的“咔啦..咔啦...”聲,在空曠寂靜的車間里空洞地回響,像一個垂死者最后的掙扎和嗚咽。那沉重的手柄,曾經在他手中馴服得如同臂膀延伸,此刻卻如同焊死在了鑄鐵上,紋絲不動。</p><p class="ql-block"> “動啊,你給我動啊?!?lt;/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猛地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的憤怒和難以置信的悲愴。 </p><p class="ql-block"> 他像瘋了一樣,掄起拳頭,狠狠砸向那沉默的鋼鐵床身。</p><p class="ql-block"> “咚!咚!咚!”</p><p class="ql-block"> 沉悶的撞擊聲在死寂的車間里回蕩,一下,又一下,如同敲打在巨大的喪鐘上。鮮紅的血珠,從他指關節破裂的皮膚里迅速滲出、匯聚,沿著冰冷的鑄鐵表面蜿蜒流下,留下幾道刺目的、帶著體溫的猩紅印記。那臺冰冷的機器依舊沉默,無情地映照著他扭曲痛苦的面容和那雙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昔日轟鳴的車間,此刻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拳頭砸在鋼鐵上的悶響,一下下,敲打著時代的喪鐘,也敲碎了他整個賴以生存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五章 重生</p><p class="ql-block"> 在計劃經濟時代,國有企業是中國經濟的支柱,承擔著生產、就業和社會福利等多重功能。國企職工成為社會寵兒。然而,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國企的弊端日益突出。</p><p class="ql-block">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中國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改革方向,國企改革進入深水區。</p><p class="ql-block"> 90年代國企改革的主要措施包括:抓大放小,優化結構;減員增效,下崗分流;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國企開始自負盈虧,政府不再無條件兜底。</p><p class="ql-block"> 落實在國營紅星機械總廠的國企改革,主要是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打破“鐵飯碗”,不再包辦終身就業,大量職工被買斷工齡(一次性補償后解除勞動關系)。</p><p class="ql-block"> 對于相當一部分技術單一,或者是沒有技術的國企職工而言,下崗買斷工齡就意味著失業,換句話說,就是從社會寵兒轉變成社會棄兒(身份轉變為靈活就業人員)。</p><p class="ql-block"> 對這類國企職工而言,下崗買斷工齡絕不僅僅是失去一份工作,更是賴以生存的價值體系、身份認同和精神支柱的徹底坍塌。自暴自棄是這種崩塌的外在表現,而其內在的絕望和無價值感才是最重要的核心。</p><p class="ql-block"> 當李建國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回到那間熟悉的小屋時,黃昏的最后一絲光線正從窄小的窗口溜走。</p><p class="ql-block"> 桌上,和往常一樣,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小壺酒溫在熱水里,散發著微弱的香氣。王秀芬抱著鐵蛋兒坐在床邊,孩子似乎感受到家里異樣的氣氛,異常安靜,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門口。</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推開門,沒有看妻子一眼,沒有回應兒子伸出的手。</p><p class="ql-block"> 他低著頭,高大的身軀佝僂著,仿佛被無形的重擔壓垮了脊梁。</p><p class="ql-block"> 他徑直走到方桌前,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去洗手,而是用一種近乎粗魯的動作,一把扯開自己沾滿油污和點點血跡的工裝內兜。</p><p class="ql-block"> 一個用舊報紙仔細包裹、邊緣已被汗水浸得發軟的小紙包被他掏了出來,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幾張油膩膩的鈔票從紙包邊緣露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的心猛地一沉,抱著孩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她看著丈夫那張如同石雕般毫無表情的臉,看著他工裝上沾著的點點暗紅,一種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p><p class="ql-block"> “這…這是啥?”</p><p class="ql-block"> 她的聲音干澀發顫,懷里的鐵蛋兒似乎被母親驟然繃緊的身體驚到,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沒回答,甚至沒有看她。他頹然跌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木凳上,伸出那只沾著油污和血跡、指關節破裂的手,一把抓過桌上的酒壺。</p><p class="ql-block"> 他不再用那小酒盅,而是直接對著壺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幾大口。劣質白酒像一條滾燙的毒蛇,灼燒著他的喉嚨,滑入他空蕩蕩的胃里。</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慌忙把孩子放到床上,顧不上安撫開始抽泣的鐵蛋兒,幾步沖到桌前,顫抖著拿起那個沉甸甸的紙包。舊報紙被粗暴地撕開,里面是厚厚幾沓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齊齊的百元鈔票。那嶄新的、帶著油墨味的紙幣,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雙手猛地一縮。</p><p class="ql-block"> “哪來的這么多錢?”</p><p class="ql-block"> 她的聲音尖利起來,帶著哭腔,心中那個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清晰。</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終于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妻子,又像是透過她望向某個遙遠的虛空。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一種極其嘶啞、仿佛被砂輪磨過般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出來:</p><p class="ql-block"> “廠子沒了,破產了……”</p><p class="ql-block">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劇烈地滾動,似乎在吞咽著巨大的痛苦。</p><p class="ql-block"> “這是買斷工齡的錢,就這些了?!?lt;/p><p class="ql-block"> “轟”的一聲,王秀芬只覺得天旋地轉。 </p><p class="ql-block"> 買斷工齡!破產費!</p><p class="ql-block"> 這些曾在街坊鄰居口中被恐懼地議論過的詞,像冰錐一樣狠狠扎進了她的心臟。</p><p class="ql-block"> 廠子沒了?那個像山一樣支撐著他們生活的廠子,那個丈夫視若性命、搖車把子搖得虎虎生風的廠子,就這么沒了?手里的錢像有千斤重,又像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她的掌心。</p><p class="ql-block"> “我們不要錢!我們要工作!建國,你說話啊,工作呢?你的機床呢?”</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再也控制不住,積蓄已久的恐懼和絕望瞬間爆發成洶涌的淚水。</p><p class="ql-block"> 她哭喊著,手里的錢被她無意識地攥得死死的,嶄新的紙幣在她手中扭曲變形。</p><p class="ql-block"> 鐵蛋兒被母親的哭聲徹底嚇壞了,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對妻兒的哭喊充耳不聞。</p><p class="ql-block"> 他只是死死地攥著酒壺,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桌面那點微弱的燈光暈,仿佛那里有他失落的魂魄。</p><p class="ql-block"> 他再次舉起酒壺,對著壺嘴,狠狠地、持續不斷地灌下去。</p><p class="ql-block"> 辛辣的液體順著他的嘴角溢出,混合著臉上不知是汗還是別的什么,一起流進他油膩的工裝領口。</p><p class="ql-block"> 昏暗的燈光下,他那張曾經棱角分明、充滿力量的臉龐,此刻只剩下麻木和一片死寂的灰敗。</p><p class="ql-block"> 昔日的勞模、車間的“老黃?!?,在這一刻,變成了一灘徹底癱軟、散發著濃烈酒氣的爛泥,沉入了無邊的黑夜。</p><p class="ql-block"> 天塌了。李建國用那幾萬塊買斷費,親手買斷了自己所有生的力氣和活的念想。</p><p class="ql-block"> 自那個宣告一切的夜晚之后,李建國的靈魂再也沒有踏出過那間狹小的屋子。</p><p class="ql-block"> 他像是被驟然抽掉了脊梁骨和所有筋骨,徹底垮塌在了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他不再刮胡子,頭發油膩地糾結在一起。那雙曾經能穩穩搖動沉重車床手柄、輕松扛起幾百斤鑄件的大手,如今只會無力地垂落在骯臟的被褥上,或是顫抖著伸向床頭那永遠喝不空的廉價酒瓶。</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開始彌漫著一股濃烈、酸腐的劣質燒酒氣味,混合著汗臭和絕望的氣息,令人窒息。</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的世界也徹底傾覆了。</p><p class="ql-block"> 她瘦了,以一種肉眼可見的、觸目驚心的速度。原本壯實紅潤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皮膚失去了光澤,變得蠟黃松弛。那雙溫順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被巨大苦難反復碾壓后的麻木。</p><p class="ql-block"> 她像一根被過度拉扯的皮筋,繃緊到極致,然后驟然失卻了所有彈性,只剩下窄窄的一條,裹在寬大的舊衣服里。遠遠望去,她真的如同一根被隨意掛上件衣服的枯瘦木棍,在生活的寒風中瑟瑟發抖。</p><p class="ql-block"> 生活的重擔,毫無緩沖地、全部壓在了她這根細弱的“木棍”上。</p><p class="ql-block"> 白天,她把哭鬧著找爸爸的鐵蛋兒送到鄰居王大媽家,自己則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抹布、清潔劑和幾塊干硬的饅頭,穿梭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去做最廉價、最辛苦的家政服務。</p><p class="ql-block"> 她跪在地上擦洗油膩的地板,手指被劣質清潔劑泡得發白發皺;她踮著腳擦拭高處的玻璃窗,瘦弱的手臂酸得發抖;她彎腰清理堵塞的下水道,刺鼻的氣味熏得她陣陣干嘔,微薄的薪水,每一分都沾著她的汗水和屈辱。</p><p class="ql-block"> 然而,她拼盡力氣換來的這點血汗錢,甚至不夠填滿李建國那個越來越大的酒壺。 </p><p class="ql-block"> 他像個無底洞,對酒精的依賴與日俱增。最初是散裝的糧食白酒,后來是瓶裝的高度劣質白酒。</p><p class="ql-block"> 錢像水一樣從他手里流走,變成一瓶瓶刺鼻的液體,再變成他昏睡時沉重的鼾聲和清醒時更加暴戾的沉默。</p><p class="ql-block"> 家里能變賣的東西越來越少——他那輛心愛的“永久”自行車最先消失,接著是王秀芬從鄉下帶來的、唯一值點錢的樟木箱子,再后來,連家里那臺用了十幾年的“飛躍”牌黑白電視機也被他偷偷搬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秀芬啊,聽嫂子一句勸,離了吧!”</p><p class="ql-block"> 鄰居張嫂在樓道里攔住剛下工、一臉菜色的王秀芬。</p><p class="ql-block"> 張嫂壓低聲音,語氣里是真切的焦慮和同情,“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樣了?那李建國現在就是個填不滿的酒窟窿。你才多大?帶著鐵蛋兒,守著這么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廢物,圖啥呀?趁早離了,憑你這勤快勁兒,總能再找個踏實的,總比現在強。”</p><p class="ql-block"> “就是就是,”旁邊納鞋底的趙大媽也湊過來,“男人啊,遇到坎兒就慫成這德行,趴窩了還往死里作踐老婆孩子,要他有個屁用?趁早一腳踹開,省得拖死你們娘倆!”</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低著頭,懷里緊緊抱著裝清潔工具的破帆布包,手指用力摳著粗糙的帆布邊緣。那些話像針一樣扎進她的耳朵。</p><p class="ql-block"> 她何嘗不知道苦?何嘗不覺得累?多少個深夜,聽著身邊男人沉重的鼾聲和刺鼻的酒氣,她也曾在被窩里無聲地哭到渾身顫抖,絕望得想要一頭撞死。</p><p class="ql-block"> 可是,她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望向自家那扇緊閉的、破舊的門板,她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p><p class="ql-block"> “嫂子,大媽……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lt;/p><p class="ql-block"> 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p><p class="ql-block"> “可廠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啊。命根子讓人一下子給掘了,他那顆心早就凍透了,涼透了……”</p><p class="ql-block">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帶著濃重的鼻音,</p><p class="ql-block"> “我要是也走了,他就真的一點熱乎氣兒都沒了,就真的死透了。我得,我得用我這身子,這點熱氣,幫他,幫他慢慢暖回來?!?lt;/p><p class="ql-block"> 張嫂和趙大媽看著她凹陷臉頰上滾落的淚珠,看著她眼中那份近乎固執的凄楚和決心,一時都啞了口,只剩下無奈的嘆息在昏暗的樓道里回蕩。</p><p class="ql-block"> 社區干部老周也上門了。他看著家徒四壁的窘境,看著床上人事不省、酒氣熏天的李建國,再看著瘦得脫了形的王秀芬和她懷里怯生生、明顯營養不良的鐵蛋兒,眉頭擰成了疙瘩。他帶來了申請表,按照政策,為他們申請了低保困難補助。</p><p class="ql-block"> “秀芬啊,情況我都了解了。這點補助不多,但總能解解燃眉之急。”</p><p class="ql-block"> 老周把申請表和一小疊補助金遞過去,語氣沉重,“廠子沒了,這是大環境,誰也沒法子??扇兆涌偟眠^下去。建國這樣,唉,你得為自己和孩子多想想啊。社區能幫的有限,關鍵還得靠你們自己振作起來。”</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倚在冰冷的、布滿污漬的墻角,仿佛只有那點支撐才能讓她不立刻倒下去。 </p><p class="ql-block"> 她伸出枯瘦的手,顫抖著接過那幾張薄薄的鈔票和表格,像捧著千斤重擔。她用那條同樣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舊圍裙,用力地揩了揩早已紅腫不堪的眼角。然后,她對著老周,深深地、深深地彎下了腰,一個躬幾乎彎成了九十度。</p><p class="ql-block"> “謝謝,謝謝領導……”</p><p class="ql-block"> 她直起身,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破的喉嚨里擠出來。</p><p class="ql-block"> “我懂,我都懂,可我就是,就是不能撂下他,他心涼了,我得,我得給他焐著,總有焐熱的那一天。”</p><p class="ql-block"> 老周看著她深陷的眼窩里那份近乎悲壯的堅持,看著她卑微的鞠躬道謝,喉嚨也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終只能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一聲長長的嘆息。</p><p class="ql-block"> 然而,命運似乎覺得對這個女人磨礪得還不夠深,還要再狠狠碾上一腳。</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個幾年后深秋的黃昏,冷風裹挾著枯葉在樓道里打著旋兒。</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又一次在外面喝得爛醉如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徹底。</p><p class="ql-block"> 他眼神渙散,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誰也聽不懂的囈語,也許是機器的轟鳴,也許是廠長的訓話,也許只是無意義的嘶吼。</p><p class="ql-block"> 他搖搖晃晃地想推開家門……</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剛把哭累睡著的鐵蛋兒安頓好,聽到外面沉重的、不正常的腳步聲,心頭猛地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p><p class="ql-block"> 她慌忙沖出屋子,正好看見李建國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樓梯拐角處猛地一晃,失去了重心!</p><p class="ql-block"> “建國。”</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凄厲的尖叫聲撕裂了黃昏的寂靜。</p><p class="ql-block"> 但一切都晚了。</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像一截失去支撐的朽木,笨重地、無可挽回地從那陡峭的水泥樓梯上翻滾下來。沉重的身體撞擊在冰冷堅硬的水泥臺階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咚!咚!咚!”悶響,每一聲都像砸在王秀芬的心尖上。</p><p class="ql-block"> 他一路翻滾,最后重重地摔在樓梯底層的轉角平臺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然后便一動不動了。</p><p class="ql-block"> 一股暗紅的血,迅速從他后腦勺處洇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蔓延開來,如同開出了一朵猙獰而絕望的花。</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連滾帶爬地撲下去,跪倒在丈夫身邊。她顫抖著手,想碰又不敢碰他毫無生氣的臉。觸手一片冰涼粘膩。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用盡全身力氣搖晃他沉重的身體:</p><p class="ql-block"> “建國!建國!你醒醒!你看看我啊建國!”</p><p class="ql-block"> 回應她的,只有樓道里穿堂而過的、嗚咽般的風聲,和她自己絕望到極致的悲鳴。</p> <p class="ql-block"> 我是兩周后才得知李建國出事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我打聽到李建國被轉到了市某醫院。</p><p class="ql-block"> 廠子沒了,醫藥費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劍,王秀芬不得不把他從條件稍好的醫院轉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我揣著一個沉甸甸的信封,懷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走進了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住院大樓。</p><p class="ql-block"> 推開那間四人病房的門,混雜著藥味、體味和食物氣味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喧鬧的人聲、病人的呻吟、家屬的低語交織在一起。我目光急切地搜尋著,終于在靠窗最角落的一張病床上,看到了那個幾乎讓我不敢認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身上蓋著洗得發白的薄被。</p><p class="ql-block"> 他整個人瘦脫了形,臉頰深陷,顴骨像嶙峋的山石般凸起,皮膚是那種毫無生氣的蠟黃。頭發被剃光了,包裹著厚厚的紗布,隱約還能看到滲出的暗紅痕跡。</p><p class="ql-block"> 一根鼻飼管像丑陋的蟲子,從他的鼻孔蜿蜒伸向床邊吊著的營養液袋。他雙眼緊閉,眼窩深陷,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頑強地吊著一口氣。曾經那個搖動鋼鐵、扛起生活的壯漢,此刻脆弱得像一張被揉皺、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薄紙。</p><p class="ql-block"> 我的視線艱難地移開,落在病床邊那個瘦小的身影上。是王秀芬。她背對著門,正俯身忙碌著。床邊放著一個磕碰得掉漆的搪瓷盆,里面盛著熱氣騰騰的清水。她挽著袖子,露出一截細瘦得驚人的胳膊,正用一條洗得發軟的舊毛巾,蘸著熱水,小心翼翼地、極其仔細地擦拭著李建國毫無知覺的身體。</p><p class="ql-block"> 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p><p class="ql-block"> 她避開那些連接著儀器的管線,避開他頭上厚厚的紗布。</p><p class="ql-block"> 溫熱的毛巾拂過他枯瘦的脖頸,擦拭他嶙峋的鎖骨,仔細地清潔他瘦骨嶙峋的腋下。</p><p class="ql-block"> 每一下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p><p class="ql-block"> 她擰干毛巾,重新浸入熱水,再擰干,然后輕輕地托起他那只同樣枯瘦、布滿針眼和青紫瘀斑的手,從指縫到掌心,一點點地擦洗,仿佛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卻又脆弱無比的瓷器。她的動作很慢,很穩,只有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著她內心的巨大波瀾。</p><p class="ql-block"> 擦洗完一只手,她輕輕地將它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接著,她微微傾身,用一只手臂極其小心地、緩慢地穿過李建國的頸后,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腰背,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點點地、極其艱難地將那具毫無知覺的沉重身體,從仰躺的姿勢,挪動成微微側臥。</p><p class="ql-block"> 她的臉因為用力而憋得通紅,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細瘦的手臂上青筋畢露。整個過程,她屏住呼吸,動作輕柔到極致,仿佛生怕一點點震動就會驚散他僅存的那點微弱的生命之火。</p><p class="ql-block"> 終于挪好了位置。她喘息著,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后拿起另一條干爽的毛巾,仔細地吸干他后背因為長時間臥床而微微汗濕的地方。做完這一切,她才又極其緩慢、輕柔地將他的身體重新放平,躺好。</p><p class="ql-block"> 最后,她俯下身,臉頰幾乎貼著他的臉,仔細地將那床薄被重新拉高,嚴嚴實實地蓋到他的下巴頦,輕輕掖好每一個被角。她的動作是那樣自然,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昵,仿佛只是在為熟睡的愛人整理被褥。</p><p class="ql-block"> “多好的女人啊……” 這句無聲的嘆息,沉重地壓在我的心口,泛起一陣劇烈的酸楚,幾乎讓我當場落下淚來。眼前這幅景象,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p><p class="ql-block"> 我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王秀芬直起身,端起水盆準備去倒水,才看到她通紅的、布滿血絲卻異常平靜的眼睛。她看見我,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微弱的、疲憊的幾乎看不出是笑容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來了?!?lt;/p><p class="ql-block"> 她聲音沙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p><p class="ql-block">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一時說不出話,只能快步走到病床邊??粗罱▏呛翢o生氣的臉,曾經一起在車間揮汗如雨、插科打諢的畫面洶涌而來。我強忍著心頭的翻涌,趁著王秀芬轉身去放盆的間隙,飛快地將那個裝著一摞錢的厚信封,塞到了李建國僵硬的脖頸和枕頭之間的縫隙里。</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這自以為隱秘的動作,還是沒能逃過那個在苦難中磨礪得如同鷹隼般敏銳的女人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她放好盆,轉過身,目光精準地落在那露出一點點邊的信封上。</p><p class="ql-block"> 她走過來,沒有責備,也沒有絲毫的難堪,只是平靜地、用那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指,將信封抽了出來,輕輕地塞回我的手里。</p><p class="ql-block"> “他大哥,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彼穆曇粢琅f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和決絕,目光坦然地直視著我,“誰的錢,我們都不沒收?!?lt;/p><p class="ql-block"> 我攥著那被退回的信封,只覺得它燙手無比?!靶惴遥F在不是講骨氣的時候!建國這病……”</p><p class="ql-block"> 她微微搖了搖頭,打斷了我,嘴角甚至扯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板X夠用了。”她頓了頓,目光越過我,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如同千鈞巨石砸在我的心上,“我把廠里分的那個福利房賣了?!?lt;/p><p class="ql-block"> 福利房!那是他們在這個城市唯一的、僅有的根!我震驚得說不出話。那套小小的、破舊的、但承載著他們所有生活印記的房子,竟然……</p><p class="ql-block"> “醫療費肯定夠了?!?lt;/p><p class="ql-block">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病床上形銷骨立的丈夫。那雙深陷的眼睛里,瞬間涌起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霧氣,聲音帶上了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尖上滴著血剜出來:</p><p class="ql-block"> “房子沒了,沒了就沒了吧,往后,往后租個地方,總能有片瓦遮頭……”</p><p class="ql-block">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強行將那股洶涌的淚意壓下去,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近乎悲鳴的堅定。</p><p class="ql-block"> “可,可要是他沒了,我的指望,我的盼頭也就徹底沒了,徹底塌了。”</p><p class="ql-block"> 話音落下,病房里嘈雜的人聲仿佛瞬間遠去。只剩下心電監護儀那單調冰冷的“嘀…嘀…”聲。</p><p class="ql-block"> 在王秀芬這句泣血般的告白里,顯得無比空曠和寂寥。</p><p class="ql-block"> 我攥著那個再也送不出去的信封,像一尊石像般僵立在原地,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悲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如同冰與火的激流,狠狠沖刷著我的五臟六腑。</p><p class="ql-block"> 時間如同生了銹的車床齒輪,在重癥監護病房外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緩慢而沉重地向前碾磨。</p><p class="ql-block"> 每一天都像是被拉長了一個世紀。</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像一尊生了根的雕塑,守在李建國床邊。</p><p class="ql-block"> 白天,她重復著那套繁瑣而輕柔的護理:擦身、翻身、按摩那日漸萎縮的肌肉、通過鼻飼管小心翼翼地注入流食、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p><p class="ql-block"> 晚上,她就蜷縮在床邊那張硌人的硬板折疊椅上,蓋著一件破舊的棉大衣,稍有風吹草動便立刻驚醒。她肉眼可見地更加憔悴,眼窩深陷得如同兩個黑洞,顴骨高聳,整個人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只有那雙眼睛,在看著李建國時,依舊燃燒著不肯熄滅的微光。</p><p class="ql-block"> 不知熬過了多少個不眠的日夜,終于迎來了那個微弱的轉折。</p><p class="ql-block"> 那天清晨,王秀芬正用溫熱的毛巾擦拭李建國枯瘦的手背,指尖忽然感覺到一絲極其輕微的顫動!不是肌肉無意識的抽搐,而像是一種有意識的蜷縮!</p><p class="ql-block"> 她的手猛地頓住,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那只手。幾秒鐘后,那只布滿針眼和青紫的手,食指和中指,極其微弱地、卻又清晰地,向上勾動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醫生!醫生!”</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的呼喊帶著破音的嘶啞,瞬間打破了病房的沉寂。她跌跌撞撞地沖出病房,淚水在沖出眼眶前就被她狠狠抹去。</p><p class="ql-block"> 醫生和護士迅速趕來。檢查,測試,低聲的交流。</p><p class="ql-block"> 最終,主治醫生摘下聽診器,對著幾乎站立不穩、滿眼都是希冀和恐懼的王秀芬,露出了一個多月來第一個稍顯輕松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有反應了!意識在恢復,雖然還很微弱,但這是個好兆頭,繼續精心護理,營養跟上,防止并發癥。”</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的身體晃了晃,她死死抓住床尾冰冷的鐵欄桿,才沒有癱軟下去。</p><p class="ql-block"> 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用力地點著頭,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氣都點進去。</p><p class="ql-block"> 她看向病床上依舊閉著眼、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活氣”的丈夫,眼中那簇微弱的火苗,陡然明亮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漫長如煎熬的半個月,李建國的病情終于有了輕微的好轉。</p><p class="ql-block"> 他依舊虛弱得無法說話,無法自主進食,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p><p class="ql-block"> 但當他偶爾睜開眼時,那渙散的目光,會短暫地、艱難地聚焦在王秀芬的臉上,停留幾秒,嘴唇翕動著,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節。</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寸步不離。</p><p class="ql-block"> 她學會了更專業的護理手法,翻身拍背,活動關節,防止褥瘡。她用棉簽蘸著溫水,小心地滋潤他干裂起皮的嘴唇。</p><p class="ql-block"> 她一遍遍在他耳邊低聲絮語,講鐵蛋兒在鄰居家又學會了什么新詞,講窗外的梧桐樹抽了新芽,講她今天在樓下小攤買的粥特別香……</p><p class="ql-block"> 聲音輕柔得像春天的微風,一遍遍拂過他那片被酒精和絕望冰封的心田。</p><p class="ql-block"> “建國,春天來了,風都暖了……”</p><p class="ql-block"> 她握著他那只依舊沒什么力氣的手,掌心貼著他冰涼的手背,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p><p class="ql-block"> “鐵蛋兒會叫爸爸了,等你好了,回家就能聽見……”</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渾濁的眼睛緩慢地轉動著,目光落在她深陷的眼窩、枯瘦的面頰和那雙因為過度操勞而皸裂的手上。一滴渾濁的淚水,極其緩慢地從他眼角溢了出來,無聲地滑過太陽穴,洇濕了鬢角花白的發根。</p><p class="ql-block"> 這滴淚,像一顆投入死水微瀾的石子,在王秀芬早已干涸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漣漪。</p><p class="ql-block"> 她俯下身,用自己同樣粗糙的臉頰,輕輕地、長久地貼了貼丈夫那冰涼而濕潤的臉頰。沒有言語,只有一種無聲的暖流,在兩人緊貼的肌膚間傳遞。</p><p class="ql-block"> 又過了月余,李建國終于可以靠著厚厚的枕頭坐起來一會兒了。</p><p class="ql-block"> 他依舊沉默,眼神卻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多了一種沉重的、帶著巨大痛楚的清醒。他看著妻子忙前忙后,端水喂藥,動作依舊遲緩而費力,但那雙枯槁的手,會偶爾極其輕微地抬起,似乎想去碰碰她瘦削的肩,卻又在碰到之前無力地垂下。</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陽光難得地穿過病房蒙塵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一塊斜斜的光斑。</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正在彎腰收拾床頭柜上的雜物。 </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的目光長久地、近乎貪婪地追隨著她忙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當看到她因為吃力而微微顫抖、扶著腰直起身時,他干裂的嘴唇劇烈地翕動起來,喉嚨里發出</p><p class="ql-block"> “嗬…嗬…”</p><p class="ql-block"> 如同破風箱般吃力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立刻湊近他:“建國?要喝水嗎?還是哪里不舒服?”</p><p class="ql-block"> 他艱難地搖頭,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痛苦的情緒。</p><p class="ql-block"> 他拼盡全力,抬起那只枯瘦得如同鷹爪般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指向王秀芬,又無力地垂落,指了指自己,最后,指向了病房門口的方向。</p><p class="ql-block"> 他的嘴唇繼續翕動,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耗盡生命的吶喊。</p><p class="ql-block"> 王秀芬的心猛地揪緊了。她看著丈夫眼中那巨大的、幾乎要將他自己吞噬的痛苦和悔恨,瞬間讀懂了他無聲的詰問:</p><p class="ql-block"> 房子呢?家在哪?</p><p class="ql-block"> 巨大的酸楚瞬間沖上鼻尖,她猛地別過臉,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強行將翻涌的淚意壓下去。</p><p class="ql-block"> 再轉回頭時,她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極其溫和、甚至帶著點安撫意味的笑容。她沒有解釋一個字,只是伸出手,輕輕地、卻異常堅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剩下皮包骨頭、依舊冰涼的手。</p><p class="ql-block"> 她的手心粗糙、溫熱,帶著常年勞作的硬繭。她用雙手,將丈夫那只冰涼的手緊緊包裹住,然后緩緩地、堅定地拉過來,輕輕地貼在了自己同樣瘦削、卻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燙的臉頰上。</p><p class="ql-block"> 她的臉頰溫熱,甚至有些發燙,清晰地傳遞著她蓬勃的生命力。她就這樣握著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眼睛一眨不眨地、深深地望著他那雙充滿痛苦和迷茫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沒有言語,只有掌心和臉頰相貼處傳遞的、源源不斷的溫熱。這溫熱,如同無聲的溪流,緩緩注入他那片被酒精泡爛、被絕望凍透的荒蕪心田。</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渾濁的眼睛劇烈地波動著,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艱難地融化、碎裂、重組。他僵硬的手指,在王秀芬溫熱的掌心包裹下,極其微弱地、試探性地蜷縮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那點久違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一滴更大、更渾濁的淚,再次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順著眼角深深的皺紋滾落下來。</p><p class="ql-block"> 這一次,他沒有再別開臉。</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當第二年的春風再次吹過城市的大街小巷,吹綠了道旁梧桐的新葉時,國營紅星機械總廠的老家屬區里,那些坐在樓下曬太陽、下棋、擇菜的老鄰居們,像往常一樣聊著家長里短。</p><p class="ql-block"> 突然,不知是誰的目光定在了小區入口處,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p><p class="ql-block"> “哎?你們快看!那……那是誰?”</p><p class="ql-block">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過去。</p><p class="ql-block"> 只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但干凈整潔的深藍色舊工裝的男人,正推著一輛半舊的、后面焊著個大鐵斗的三輪車,慢慢地走進小區。</p><p class="ql-block"> 他頭發花白,剪得很短,身形依舊高大,但肩膀明顯不如從前那般厚實寬闊,甚至有些佝僂。</p><p class="ql-block"> 他臉上的肌肉松弛下垂,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古銅色的皮膚帶著大病初愈后的蒼白。</p><p class="ql-block"> 然而,他那雙眼睛,那雙曾經被酒精浸泡得渾濁麻木、被絕望徹底熄滅的眼睛,此刻卻重新有了焦點,雖然不再有年輕時的銳利,卻沉淀著一種歷經劫波后的平和,甚至帶著一點點怯生生的、試圖重新融入這個世界的赧然。</p><p class="ql-block"> 正是李建國。</p><p class="ql-block"> 他推著三輪車,腳步不快,甚至有些虛浮,卻每一步都踏得實實在在。</p><p class="ql-block"> 他迎著那些或驚訝、或探究、或帶著復雜意味的目光,臉上努力地、有些笨拙地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牽扯著臉上的皺紋,顯得不太自然,卻透著一種久違的、帶著點憨厚的真誠。</p><p class="ql-block"> “哎喲!建國!真是建國啊!”</p><p class="ql-block"> 張嫂第一個反應過來,驚訝地站起身,手里的毛線團都掉在了地上,</p><p class="ql-block"> “你……你這能出來走動了?身體全好了?”</p><p class="ql-block"> 李建國停下腳步,把三輪車支好,抬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他那花白的短發。</p><p class="ql-block">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那笑聲不再是從前那般洪亮爽朗,顯得有些沙啞,卻不再是醉鬼那種含混不清的嗚咽。</p><p class="ql-block"> “好了……好多了?!?lt;/p><p class="ql-block"> 他的聲音也沙啞,語速很慢,像是需要仔細斟酌詞句。</p><p class="ql-block"> “躺了那么久,骨頭都銹住了,再不出來活動活動,真成廢人一個了。”</p><p class="ql-block">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老鄰居們熟悉又陌生的臉孔,最后落在自己那輛簡陋的三輪車上,眼神里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告別。</p><p class="ql-block"> 他伸出手,拍了拍三輪車那粗糙冰冷的鐵斗邊緣,語氣變得平實而坦然:</p><p class="ql-block"> “廠子沒了,那車床的‘車把子’,這輩子是再也搖不成了?!?lt;/p><p class="ql-block">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遺憾,但隨即,那點遺憾又被一種更為堅實的、如同大地般樸拙的力量取代。</p><p class="ql-block"> 他抬起頭,重新看向大家,臉上那抹不太自然的笑容變得踏實了些,他微微挺了挺那不再筆直的腰板,帶著一種近乎宣言的樸素口吻:</p><p class="ql-block"> “可這把子力氣,嘿嘿,是老天爺給的,總還在身上存著點兒。干不了精細活,那就撿點粗的笨的干。幫人搬搬抬抬,拉點零碎東西,總還能換口飯吃,總不能再拖累家里頭了。”</p><p class="ql-block"> 陽光穿過梧桐樹新綠的枝葉,斑駁地灑在他洗得發白的舊工裝上,落在他眼角深刻的皺紋里,也落在他那輛簡陋卻擦得干干凈凈的三輪車上。</p><p class="ql-block"> 他站在那兒,不再是那個搖動鋼鐵的勞模,不再是那個爛醉如泥的酒鬼,只是一個被生活反復捶打、最終掙扎著從泥濘里爬起來的、普通的、脊梁不再筆直卻依舊努力挺著的男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第六章 該小說的現實意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篇小說《暖陽,一位下崗工人的重生》以極具張力的筆觸,描繪了九十年代國企改革浪潮下普通工人的命運沉浮,其現實意義深刻而多維,觸及了社會、個體、家庭等多個層面。</p><p class="ql-block"> 它是一曲獻給被時代巨輪碾過的普通人的悲歌,深刻記錄了特定歷史時期(國企改革陣痛期)普通工人及其家庭的真實苦難,尤其是精神創傷。</p><p class="ql-block"> 它是一面映照社會支持體系脆弱性的鏡子,揭示了制度保障缺失時個體和家庭承受的巨大壓力。</p><p class="ql-block"> 它是一首頌揚女性堅韌與家庭韌性的贊歌,突顯了王秀芬所代表的底層女性在絕境中迸發出的驚人力量和人性光輝。</p><p class="ql-block"> 它引發了對勞動價值、尊嚴、身份認同在現代社會變遷中如何安放的深刻思考。</p><p class="ql-block"> 它警示我們,任何宏大的社會變革,都需要關注其對最微觀個體生命帶來的沖擊,并建立更完善的緩沖和保障機制,避免“李建國”式的悲劇重演。</p><p class="ql-block"> 小說結尾李建國推著三輪車的身影,雖然象征著一種卑微的重生,但也如同標題“暖陽”一樣,在巨大的悲涼底色中,透出人性不屈和生命自愈的微弱暖意,發人深省,余韻悠長。</p> <p class="ql-block"> 本小說的創作思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作為國企改革的親歷者,對國企改革所帶來的陣痛深有體會。為此,作者采用第一人稱“我”的有限視角進行敘述,既提供了觀察的便利,又保持了適度的距離感,避免全知視角的過度介入,增強了真實感和可信度。</p><p class="ql-block"> 小說中,通過“我”的所見所感,巧妙地引導讀者情感共鳴,強化了故事的感染力。</p><p class="ql-block"> 小說中的故事情節與人物不復雜,小說通篇只有兩個人物,一個是下崗工人,一個人是他的妻子,講述下崗工人從失業到重生的故事,在下崗工人的重生過程中,他的妻子起到了關鍵性作用,作者傾力塑造了王秀芬這一形象。她的堅韌、犧牲和近乎宗教般的“暖回來”信念,是小說的靈魂,也是作者對在苦難中頑強求生的底層女性力量的深情禮贊。王秀芬的存在,使小說超越了單純的苦難展示,增添了人性的光輝和倫理的深度,探討了家庭、情感、個體意志作為家庭最后防線的可能性。</p><p class="ql-block"> 在小說創作過程中,作者的思路清晰而深刻,通過聚焦下崗潮中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的掙扎與重生,揭示時代變革和宏大歷史進程對最底層老百姓的深刻影響,同時挖掘底層女性在絕境中迸發的驚人韌性和救贖力量,共同構建了一幅震撼人心又閃爍著人性微光的時代畫卷。它是一部將宏大歷史背景與微觀個體命運緊密結合,兼具人性關懷溫度的寫實力作。</p>
主站蜘蛛池模板: 洞口县| 民丰县| 五峰| 历史| 沙洋县| 城固县| 天长市| 红桥区| 靖宇县| 资兴市| 攀枝花市| 高雄市| 深州市| 南安市| 新巴尔虎左旗| 巨野县| 广南县| 昌乐县| 五大连池市| 将乐县| 杭州市| 丰台区| 定安县| 望奎县| 巍山| 临高县| 丽水市| 泰顺县| 澄江县| 离岛区| 淳安县| 依兰县| 泗水县| 凌云县| 垫江县| 宕昌县| 左云县| 社会| 宜良县| 乌海市| 塔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