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鄉愁——埔坪米粉

橘井泉香

埔坪米粉米粉，在閩南地區以及我的家鄉埔坪，便一直沿用米粉此稱謂。它源自南方水鄉，那氤氳（yīnyūn）著稻香的沃土。米粉技藝源遠流長，在我國南方歷史悠久，可溯至北宋中期，千年時光的沉淀，成為南方地區獨特小吃。在這片浙閩交界的山鄉，清水白米南宋垟——埔坪下垟，我們的先民于明末清初，自閩南地區跋涉而來，他們不僅攜來了耕作的技藝、鄉音、習俗，更將那份對故土的味覺記憶——米粉制作的手藝，深深植根于這方新的水土。因此，埔坪的米粉作坊，亦已浸潤了二三百年的時光。早年的埔坪米粉，全然是雙手的造物，工序繁復，浸透了辛勞。據我早年走訪、近期了解，以及我的二舅余孝長（安口人）和埔坪老街張明經先生追憶，在七八十年代的埔坪老街上，曾匯聚著二十余家純手工米粉作坊，李、余、張、蔡、顏、陳、王、周等家族在此揮灑汗水。那時，產量極低，每一步都傾注著匠人的心力：浸米、水磨成漿、布袋壓干、蒸熟成粿、擠壓成絲、復蒸定型、分攤打把，最后置于篾箅之上，承接著天地精華，自然慢慢干透。長年累月的艱辛，讓許多鄉親的身體不堪重負。到了八十年代后期，仍在堅守的作坊，寥若晨星，僅剩五六家。目睹此景，二舅余孝長憂心忡忡，四處奔波打聽，最終與幾位同鄉遠赴平陽鰲江，為埔坪迎來了第一臺米粉加工機器。從此，那純粹依靠雙手勞作的米粉時代，便帶著一份難以割舍的懷念，緩緩隱入歷史的帷幕。對于“七山一水二田”的埔坪，種田難于維持生計糊口。米粉機器的到來，如同點亮了一盞希望的燈。生產效率驟增，收入也變得可觀。古井頭、安口（灣口）、曾厝、柯嶺腳等地，米粉作坊如春筍般涌現。單是古井頭李氏族親，就有二十多家投身其中；安口的廖、黃、洪、陳、王、蘇等家族也開辦了二十幾家；曾厝的曾、蘇等家族五六家，柯嶺腳王氏家族七八家作坊，每年消耗的秈稻米達數十萬斤之巨。我的整個童年里，便是在這機器的低吟聲、空氣米香彌漫中度過的。記憶里，母親常在天剛亮就上山割草，賣給礬窯以貼補家用。中午放學回家，若灶臺冷清，母親還未歸來，年僅九歲的我便學著下廚。清水煮開，投入一把米粉，只需撒上翠綠的蔥花，滴入幾滴瑩潤的豬油，再添少許簡單的調料，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米粉便能讓我吃得心滿意足。那質樸的米香，爽滑筋道的口感，至今想來，唇齒生香，是刻在骨子里的童年滋味。時至今日我能熟練做一道美味的炒粉干，品嘗過的朋友津津樂道夸贊：“真不愧是米粉之鄉出來的后生仔（年輕男子）。”十三歲那年的暑假，我曾背著沉重的木桶，廋弱的肩膀用柔軟毛巾墊著，沿街叫賣著冰條——雪糕——冰淇凌，吆喝聲回蕩在埔坪山鄉，最開心的便是能跟鄰居叔叔們換來幾把新鮮的米粉。那時，大舅帶著手藝去了五岱（五鳳茶鄉）繼續加工米粉，三舅則去縣城古磉街，從事米粉生產與批發銷售，小舅去外省做豆腐未涉足此行。即使在異鄉工作的父母，也能買到家鄉米粉，足見銷售網絡之廣。這銀絲般的米粉，竟成了連接游子與故土的“味覺信使”。那誘人香氣（鑊氣huò qì、鮮味），引得餐桌的人們翹首以望，令無數男女老少皆垂涎三尺。在埔坪，除了年老體弱者以及外出礦山務工的鄉親們，勤勞的鄉民們幾乎都以生產米粉為業，一條涵蓋生產、運輸、銷售的完整產業鏈悄然形成，滋養著這片土地。米粉的銷售渠道可謂豐富多樣，既有整車運往縣城副食品市場進行批發的規模化路徑，也有就近供應礬山、前岐、南宋等周邊鄉鎮的定點批發；除此之外，還有一類獨特的“挑米粉工”，他們不依賴車輛，只靠雙肩，跋山涉水，將成品的米粉直接送到鄰近的山鄉村落叫賣。其中，往來于茶鄉五岱（五鳳鄉）這條山路的挑夫里，古井頭的鄰居楊思長便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他經年累月樂此不疲地往返于這條蜿蜒的山間小徑。籮筐里盛著的不僅是雪白細滑的米粉，更是鄉村的人間煙火氣。幾十年如一日，整個五岱山的人們，提起這位古井頭的楊師傅，那真是無人不識，無人不曉——他的身影和那擔米粉，早已融入了五岱山清晨的招呼聲和傍晚的閑談里。埔坪米粉，選用上好的秈稻米，以甘冽山泉磨漿。成品爽滑筋道，米香純正悠長，是食客們心頭難以忘懷的質樸鄉味。若炒米粉先用冷水泡軟，用足量豬油爆炒炒肉絲、香菇、蔬菜，調味后加入米粉和炒蛋文火炒入味，最后撒蔥花出鍋。若是要做海鮮米粉湯則用開水煮蝦姑、肉絲、青菜并調味，直接下入干米粉煮熟透，撒蔥花即成關火出鍋。最家常就是莫過于一盆鑊氣升騰的炒米粉，或是一碗湯清味醇的米粉湯。無論何種烹飪，埔坪米粉總能將其獨特的魅力展現得淋漓盡致。它早已超越了食物的本身，成為縈繞四方食客味蕾，承載埔坪山鄉記憶的溫暖紐帶，更是在外鄉親流淌在血液里，那份對故鄉最深切綿長的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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