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平尋荷記

麗燁

六月的晨光來得早。天剛蒙蒙亮，我便驅車前往博白縣浪平鎮。車窗外，南方的晨霧像一層輕紗，籠罩著玉米地、竹林和遠處起伏的山巒。此行的目的，是為了看一片據說開得正盛的荷塘——當地一位老農在自家田地辟出的六七畝水塘，種了滿池的蓮。 到的時候，朝陽剛剛躍出地平線。這片荷塘面積不算大，可特別有韻味。塘水不深，能清楚看到水底黑黝黝的泥巴，還有游來游去的小蝌蚪。荷葉一層一層鋪開，大的荷葉像傘蓋似的，把天都快遮住了；小的荷葉才剛冒頭，葉片漂在水面上，葉子邊上還掛著亮晶晶的露珠。早晨的風一吹，荷葉輕輕動，露珠就“滴答”一聲掉進水里，泛起一圈圈細細的水紋。荷花已經開了不少。粉白色的花瓣在朝陽下看著特別嬌嫩，花心那兒嫩黃色的小蓮蓬剛露出來，周圍還圍著像金絲一樣的花蕊。還有一些還是花骨朵兒，尖尖的，就像蘸了朱砂的毛筆頭，直直地朝著天。荷花的香味很淡，得靜下心才能聞到，那味道帶著點清甜的水汽，一下子讓我回想起小時候外婆煮的蓮子羹。 小時候，外婆家門前也有個小池塘，里面全是荷花。那時候，我和表弟老喜歡在塘邊玩，把荷葉摘下來頂在頭上當草帽遮陽，或者掰下蓮蓬，剝出嫩綠的蓮子吃。蓮子有點苦，可我們吃得可香了，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零食。有時候，我們還會偷偷摘一朵半開的荷花，藏在書包里帶回家，插在裝了水的玻璃瓶里。荷花能在瓶子里開個兩三天，讓簡陋的屋子都亮堂了不少。外婆總說，荷花全身都是寶貝。蓮藕可以用來燉湯，蓮子能做甜羹，荷葉能包粽子，就連曬干的蓮蓬都能當柴燒。記得有一次，村里來了個賣熟食的小販，用新鮮荷葉包著鹵肉。外婆買了一份，打開荷葉，鹵肉的香味和荷葉的清香混在一起，那味道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現在想想，以前日子不寬裕，荷花不光讓我們享受到了美，還實實在在地為我們作出許多貢獻。 我正想著以前的事兒，荷塘的主人，一位六十來歲的大爺走過來了。他皮膚黑黑的，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大爺告訴我，他種荷花都十多年了?！皠傞_始就想著賣點蓮藕，能多掙點錢補貼家用?！贝鬆斦f，“后來發現城里人喜歡來看荷花，就慢慢把荷塘收拾成現在這樣了?！彼钢吝呅滦薜哪緱５?，臉上露出了樸實的笑容。我問他：“您打理這么一大片荷塘，肯定特別辛苦吧？”大爺蹲下身子，輕輕摸了摸一片荷葉，說：“習慣啦，也就不覺得苦了。荷花好養活，有點陽光，有點水，就能長得挺好。”大爺這話，讓我一下子想起周敦頤寫的《愛蓮說》，里面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荷花還真是這樣，從淤泥里長出來，卻能開出干干凈凈的花；不用怎么精心照顧，卻把美和用處都給了大家。 日光漸漸毒辣，荷塘邊的游客也越來越多。有扛著相機的攝影愛好者，有帶著孩子的一家三口，還有幾個穿著漢服的姑娘，撐著油紙傘在荷塘邊拍照，荷塘逐漸熱鬧起來。我沿著木棧道慢慢走，看著陽光透過荷葉的縫兒，在水面上灑下一塊塊光影；蜻蜓停在荷葉尖上，透明的翅膀在太陽下一閃一閃的；小魚在荷葉下游來游去，時不時吐出個泡泡，冒出一圈小水紋?？粗@場景，我就想起王維的詩“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雖然這兒沒有洗衣服的姑娘和打魚的小船，可那種安靜、悠閑的感覺是一樣的。回去時，我回望那片荷塘，在陽光照耀下，荷花顯得更漂亮了。我覺得，荷花這么多年一直受大家喜歡，不光是因為它好看，還因為它帶著文化記憶，有精神象征。從《詩經》里寫的“彼澤之陂，有蒲與荷”，到李白說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從周敦頤夸的“出淤泥而不染”，到朱自清寫的《荷塘月色》，荷花早就成了咱們中國人骨子里的東西，是大家共有的文化。今天，在浪平鎮這片荷塘邊，我不光看到了荷花的美，還看到像大爺這樣的普通人，對美一直堅持追求和守護。他們可能說不出啥大道理，但他們用雙手創造美、保護美的做法，不就是對荷花精神最好的說明嗎？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著大爺說的“荷花好養活，給點陽光、給點水就能活”。人生何嘗不是如此？有時候我們需要的不多，有個安靜的地方，有半畝荷塘，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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