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居士的英雄執念

魚乎

世人皆知項羽不肯過江東，于烏江邊自刎謝幕，然而卻少有人追問：為何偏是李清照，一個“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的柔弱婦人，將這故事翻出來，在紙上刻下“死亦為鬼雄”五個字？這背后，藏著的是時代的悲歌與李清照內心深處的憤懣。 那一年，金人的鐵騎如兇猛的野獸，無情地踏碎了汴京的瓊樓玉宇。曾經繁華如夢的大宋都城，瞬間淪為一片廢墟。宋室的君臣們，平日里高高在上，享受著榮華富貴，此時卻倉皇南竄，如喪家之犬，毫無尊嚴可言。江寧知府趙明誠——易安的夫君——竟也做出了“縋城宵遁”這般令人不齒的行徑。他拋下了一城的百姓，獨自逃命去了。百姓們在戰火中掙扎求生，而他卻只顧自己的安危。后來他死了，死得憋屈，連個“馬革裹尸”的壯烈由頭都沒有，就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世。 易安大約是在某個悶熱的夏夜，聽著遠處戰鼓隱約，那沉悶的鼓聲仿佛敲在她的心上。她坐在窗前，思緒飄遠，忽然想起了項羽。項羽在世人眼中或許是個蠢人。杜牧說他“包羞忍恥是男兒”，認為他若能忍辱負重，或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王安石笑他“卷土重來未可知”，覺得他不應如此輕易放棄；連市井說書人都曉得“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可偏偏這莽夫，寧可把脖子抹了，也不肯踏上那條渡船。他有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不愿茍且偷生。李清照偏要贊這蠢人，說他是個“鬼雄”。想來她是恨透了那些“聰明人”——譬如她的丈夫，在危難時刻只顧自己；譬如南渡的袞袞諸公，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和地位，不惜放棄國家和百姓。 　　“生當作人杰”，這話聽著豪邁，細想卻極辛辣。在那個動蕩的時代，何謂“人杰”？廟堂上的相公們自詡“經天緯地”之才，文人墨客標榜“清流風骨”，可當金兵一來，他們的真面目便暴露無遺。跑的跑，降的降，跪的跪，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建炎年間的臨安城里，多的是“識時務”的俊杰，他們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賣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少的是“不識抬舉”的硬骨頭，那些真正有骨氣、有擔當的人。 易安筆下的人杰，大約與這般“俊杰”無緣。她曾見過真正的“人杰”——她的父親李格非，名列“元祐黨人碑”。在那個政治斗爭激烈的年代，他寧可丟官也不附和新黨。他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和信念，不隨波逐流，這種骨氣令人敬佩。她的公公趙挺之，雖屬新黨，卻也敢與蔡京爭鋒。蔡京權傾朝野，囂張跋扈，但趙挺之并不畏懼他的權勢，敢于站出來表達自己的不同意見。這些人算不得完人，但總歸有副骨頭撐著，不肯輕易折腰。 可笑的是，當金人把汴京的珍寶、妃嬪、皇帝一并擄走時，那些最會寫錦繡文章、最懂“明哲保身”的士大夫們，倒紛紛成了“識時務”的“人杰”。他們為了討好金人，不惜卑躬屈膝，出賣自己的靈魂。他們的行為與易安心中的“人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女子談英雄，本就是個笑話。在古代社會，女子的地位低下，她們被要求遵守三從四德，只能待在閨閣之中，相夫教子。易安年輕時寫“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展現出了少女的嬌羞與靈動，世人贊她“閨閣風流”。那時的她，在人們眼中只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閨閣女子。待到她說“死亦為鬼雄”，便有人皺眉了——婦人合該吟風弄月，談什么項羽？什么烏江？在他們看來，女子就應該安分守己，不應該談論這些家國大事。 偏她不肯安分。南渡后，她追著朝廷獻《金石錄》，為丈夫討個追贈，洗刷逃官的污名。她深知丈夫的行為給自己和家族帶來了恥辱，她想要為丈夫正名，也想要為自己討回一份尊嚴。她寫“欲將血淚寄山河”，恨不得親自上陣，為國家的安危貢獻自己的力量。這些事，本不該是一個寡婦該操心的。但她卻不顧世俗的眼光，勇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感。 后來有個叫秋瑾的，喊出“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倒像是替易安補了一句注解。秋瑾和李清照一樣，都是有骨氣、有抱負的女性。她們不甘于被命運束縛，敢于挑戰傳統，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而奮斗。 　　項羽終究是死了，連帶著他的八千子弟兵，和那個“彼可取而代也”的夢。他的死，是一種悲壯的結局。八千子弟兵跟隨他出生入死，最后卻都戰死沙場。那個曾經豪情萬丈的夢想，也隨著他的死亡而破滅。但他的精神卻永遠留在了人們的心中，成為了一種象征。 李清照也是要死的。她晚年流寓江南，守著幾卷殘書，看著故國越來越遠。她的生活孤獨而凄涼，曾經的繁華早已不復存在。那些“人杰”和“鬼雄”，終究敵不過時光與刀劍。時光無情地流逝，刀劍帶來了無盡的傷痛。但奇怪的是，千年之后，人們還記得烏江邊的那個莽夫，也記得一個老嫗寫下的二十個字。反倒是那些“識時務”的俊杰，他們的名字，早被歷史的浪頭打碎了，連個渣子都沒剩下。這說明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不會被時間磨滅的，而那些為了一時的利益而放棄原則的人，終將被歷史所遺忘。 　　易安的詩是墨寫的，但蘸著血。她用文字表達了自己對國家命運的擔憂，對那些沒有骨氣的人的批判，以及對真正的“人杰”和“鬼雄”的贊美。這些文字雖然是用墨水寫成的，但卻飽含著她的血淚。 趙明誠的逃，宋高宗的跑，秦檜的“莫須有”，都是血寫的歷史。這些事件給國家和民族帶來了巨大的傷痛，是歷史的恥辱。而“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不過是墨寫的反抗——雖然無力，卻到底讓后人知道：這世上，總有幾個蠢人，不肯低頭。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捍衛著正義和尊嚴，成為了歷史長河中閃耀的星辰。 2025.06.08于桂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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