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字坡到蜈蚣嶺（二）

張守權(quán)

張都監(jiān)閃亮登場，作為施恩父親的上司，他直接派人鈞帖取走。都監(jiān)府短短一個秋季，讓武松足足認識到了江湖雖險惡但相對于官場毛都不是。張都監(jiān)從抬舉武松到表示要將玉蘭相許再到誣陷武松為賊，前前后后極盡長袖善舞之能事，真可謂，每個成功的官吏都是無可爭議能榮獲奧斯卡金獎的演員。張蒙方出色的表演一時蒙蔽了武松的雙眼，他的智商此刻也降到最低點。近乎發(fā)誓般表示“小人是個牢城營內(nèi)囚徒，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當(dāng)以執(zhí)鞭墜鐙，伏侍恩相。”如此卑躬屈膝，只因此刻的武松如看守草料場的林沖一樣，依舊對官場抱有一定的幻想，希望憑借自己高超的武功及突出的辦事能力，會得遇賞識自己的伯樂，從而讓自己重回體制溫暖的懷抱。此后的武松儼然張都監(jiān)的紅人，借助張都監(jiān)寵信這個優(yōu)勢幫助一些前來央浼他的人辦事，同時也毫無忌憚地收受來自外人的金銀、財帛、緞匹等賄賂。由此可見，武松一旦回到體制內(nèi)，也一定會是插翅虎雷橫、神行太保戴宗等一般暗黑的污吏，其英雄形象在此也大打折扣。八月中秋之夜，都監(jiān)府洋溢著濃郁的節(jié)日氛圍，鴛鴦樓上更是一片歌舞升平。能被邀請到樓上與都監(jiān)及其內(nèi)眷推杯換盞，著實令武松受寵若驚。張都監(jiān)不僅連珠箭似的向武松勸酒，更慷慨地表示要將心愛的養(yǎng)娘玉蘭出來唱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說心里話，出于個人對這首詞的厚愛，即便它被展示在陰謀場合也絲毫不減我對《水滸傳》中這段豪放中更不失婉約的情節(jié)描寫。此刻的武松已被全麻了，恰如玉蘭唱的詞中那樣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微醺中，他在感恩戴德的情懷中開始幻想自己美好的未來了。殊不知，“捉賊”的圈套早已為他設(shè)計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了。設(shè)計者：張都監(jiān)。參與者：包括玉蘭在內(nèi)的府中多數(shù)人。武松被張都監(jiān)的算計告訴我們：軟刀子從來都要比硬刀子鋒利三分。武松的拳頭再硬也硬不過張都監(jiān)無上的權(quán)力，武松的武藝再巧也巧不過張都監(jiān)的險惡心機。<br> 張都監(jiān)一句“你這個賊配軍” 驚醒了武松再回體制內(nèi)的美麗夢幻，從此，大宋朝廷少了一個忠實的鷹犬，漫漫江湖則多了一個草莽英雄。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多年以來，電視劇中玉蘭的形象始終與她在中秋夜演唱的東坡學(xué)士《水調(diào)歌頭》詞中的嬋娟一樣可人和美麗。須知，在原著中，就是她對武松謊稱“一個賊奔入后花園里去了”的一句話，將武松誘進了張都監(jiān)設(shè)定捕捉圈套。在《水滸傳》原著中，玉蘭充其量不過是個跑龍?zhí)椎慕巧?。然而，她卻多年來一直是水滸劇拍攝者熱衷于在其身上增添戲份的女性。無論40多年前山東臺拍攝的八集電視連續(xù)劇《武松》還是央視98版電視連續(xù)劇《水滸傳》，都習(xí)慣于將都監(jiān)府中參與陷害武松的養(yǎng)女玉蘭正身，其處理方法無非將玉蘭演繹成因身世凄慘被武松救助，或是認武松為兄，或是對武松情有獨鐘。玉蘭最終的結(jié)局無一例外地設(shè)計成在鴛鴦樓的刀光血雨中選擇了莫名其妙的自殺。不難看出，編劇們?nèi)绱颂幚砟康幕居腥浩湟豢缮罨渌傻膫b義形象，其二，旨在塑造《水滸傳》作品中女性的正義形象。其三，讓女性形象稀缺的《水滸傳》中增添幾分吸引觀眾眼球的纏綿繾綣的愛情故事。個人并不喜歡這種小孩過家家似的處理，這無非植入了當(dāng)代人的一種理想化的情愛觀，畢竟，玉蘭是張都監(jiān)所養(yǎng)，從原著中介紹的有兩個專門伺候她的丫鬟可見張都監(jiān)待她不薄，如此，玉蘭不會不分大小王吧，在情感上如何會與武松這個賊配軍更加靠近？在特別強調(diào)禮教的有宋一代，思想保守的女性怎會輕易在情感上自由地向前邁出大膽的一步？在我小學(xué)時，在供銷社買了吉林人美版的三冊《武松》小人書，大鬧飛云浦和血濺鴛鴦樓這兩個橋段看得蕩氣回腸。而今讀過原著后，只有絲絲的疑惑和不安。<br> 大鬧飛云浦，帶著枷鎖的武松竟會以一己之力將兩名公人及蔣門神的兩個徒弟四人PK掉，這一切，莫非金庸古龍武俠小說的出現(xiàn)？與押送林沖的董超薛霸相比，這兩個公人著實不夠給力。他們?yōu)槭裁床幌穸Π蕴幚砹譀_那樣事先設(shè)法讓武松的戰(zhàn)斗力打個折扣，再于干掉武松之前將其綁在橋欄桿或大樹上？蔣門神的兩個徒弟也應(yīng)該多少會些功夫，然而，面對戴枷鎖的武松，為什么變得不堪一擊？大鬧飛云浦，戴枷鎖的武松一對四，輕而易舉地讓四位謀殺者灰飛煙滅，簡直是碾壓。是武松戰(zhàn)斗力超級強大，還是這四個人太過無能？我不好確定。一個人一夜共計殺死男女一十五名，將血濺鴛鴦樓稱為“血腥鴛鴦樓”毫不為過。武松干掉設(shè)計及參與暗算自己的仇人張都監(jiān)、張團練、蔣門神、玉蘭等人無可厚非，至于那個后槽馬夫、兩個服侍喝酒的丫鬟、夫人及兩個小的（兩個專門伺候玉蘭的丫鬟），這六人的死只能說殺紅了眼的武松早已失去理性，開始像黑旋風(fēng)李逵一般的濫殺無辜了。之后，武松又“入來尋著兩三個婦女，也都搠死了在房里”，至此，他在都監(jiān)府的尋仇升格為滅門級別的泄憤與報復(fù)。他在白粉壁上寫下的“殺人者，打虎武松也”八個血書大字，看似快意恩仇、敢作敢當(dāng)，實則滲透著他對大宋法律的極度蔑視及對黑暗現(xiàn)實社會的強烈不滿。施翁似在以此告訴讀者，“官逼民反”就是這樣生成的。血濺鴛鴦樓有個細節(jié)頗令人費解，那就是武松明明知道殺人要濺滿身的血跡卻偏偏在殺人前換上施恩送他的兩件新衣，莫非是他也要個儀式感嗎？以致后來身穿血衣出逃，被張青手下懷疑做賊。武松再入十字坡的被捕也多少有些不可思議，同樣面對四個人，武松卻突然喪失了飛云浦的威猛，毫無反抗與掙扎，服服帖帖地束手就擒，與大鬧飛云浦時披枷帶鎖的他判若兩人。從十字坡到十字坡，我們的生活無不像武松那樣，苦苦奔波，被魔咒驅(qū)使般畫下一個個怪圈。<br> 經(jīng)過張青夫婦的深度Ai打造，行者的綽號從此在武松名字上定格。我并不喜歡這個綽號，他僅僅代表武松的外在形象，與“智多星”“小李廣”“霹靂火”“入云龍”等體現(xiàn)好漢具有高能量的綽號相比，“行者”這個綽號太過低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武松這個通緝犯最終還是按張青的設(shè)定一路投奔二龍山去了。約行不到五十里，在十月深秋的月明中來到蜈蚣嶺。如果說武松打虎是出于自衛(wèi)，斗殺西門慶大鬧飛云浦血濺鴛鴦樓是為了報仇，醉打蔣門神是為了報恩，那么，大鬧蜈蚣嶺可以算得上是實打?qū)嵉男袀b仗義之舉了。蜈蚣嶺的主人飛天蜈蚣王道人不守清規(guī)戒律，在嶺下殺害張?zhí)倚悦⒚{迫其女兒上嶺在墳庵作樂，于情于法自是十惡不赦。武松將他干掉并將其積蓄的一二百兩金銀送給張?zhí)畠翰⒋虬l(fā)其下嶺，可謂弘揚正義，扶危濟困，英雄的形象在此煜煜閃光。較之后來李逵在四柳村將只是與人通奸的太公女兒及奸夫以斧頭亂垛而死，武松對被王道人脅迫女子的處理還是比較理性的，雖然《水滸傳》的善良女人屈指可數(shù)，畢竟，這個弱女子是無辜的受害者，應(yīng)該得到道義上的支持與呵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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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十字坡到蜈蚣嶺（二）

張守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