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退休那日,我特意繞到單位后巷的老氣象站。銹跡斑斑的風向標在風里輕輕轉動,像一支蘸滿歲月的筆,在淡藍的天幕上寫著無人破譯的密碼。百葉箱的漆皮剝落如殘棋,縫隙里漏進的陽光,正溫柔地撫過我三十三年前刻下的名字——那時我剛從氣象學院畢業,指尖觸到金屬箱壁的涼意,以為握住了整個宇宙的心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十三載光陰,竟比一場雷陣雨更倉促。我曾在臺風預警的深夜守著雷達屏幕,看那些螺旋狀的云圖在熒光屏上翻涌,像神話里攪海的巨龍;也曾在暴雪封山的清晨,踩著及膝的積雪去校準風速儀,睫毛凝著冰晶,呵出的白氣瞬間被狂風吹散成碎玉。那些被數據填滿的日子,我總以為時光是取之不盡的觀測資料,直到某天在考勤機前看見自己微駝的背影,才驚覺鬢角的霜色已如天氣預報里的寒潮,無聲無息地漫過人生的丘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巷的梧桐葉忽然落了一片,正巧飄進百葉箱的縫隙。我輕輕拾起,葉面上的脈絡竟與我掌紋驚人地相似——都是時光刻下的等高線,標注著海拔不同的悲歡。記得女兒總抱怨我錯過她的家長會,而我總以"臺風路徑突變"為借口;妻子生病住院時,我還在值班室盯著衛星云圖,直到她床頭的花瓶里,最后一朵百合都蔫成了標本。那些被我稱作"更重要的事",如今看來,不過是氣象數據里一串會被新值覆蓋的舊記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退休前夜,我整理辦公柜,發現半本未寫完的觀測日記。1998年暴雨那晚的字跡尤其潦草,最后一行寫著:"閃電照亮站臺,看見妻子撐傘的身影被雨簾揉皺成水墨。"忽然想起那晚我執意要堅守崗位,她在暴雨中往返三公里給我送傘,而我接過傘后只說了句"快去避雨",就又埋頭于數據報表。此刻指尖撫過這些字跡,仿佛觸到當年她傘骨上滴落的水珠,涼絲絲地滲進歲月的紙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站在百葉箱前,才真正讀懂那些被我忽略的風景。巷口的老茶館總在清晨飄來茉莉香,賣糖炒栗子的阿婆會記得每個熟客的口味,秋日的陽光穿過法國梧桐的枝椏,在地面織出金色的雷達回波圖。原來生活的詩意不在衛星云圖的輪廓里,而在晾衣繩上隨風晃蕩的藍布衫,在菜市場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在妻子新學的紅燒魚里多放的那勺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從帆布包里取出畫本,坐在老槐樹下。筆尖落下時,忽然明白為何總對氣象圖有近乎偏執的眷戀——那是因為人類總在試圖破譯自然的密碼,卻忘了自己本身就是時光最精妙的氣象數據。當風向標的箭頭指向東南,當濕度計的水銀柱微微爬升,當我在畫紙上暈開第一筆暮色,忽然懂得:生命不是需要精準預報的臺風路徑,而是允許有多云轉晴的偶然,允許有雷陣雨過后的雙彩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暮色漫過百葉箱時,我在畫頁空白處題下:"前半生追著云跑,后半生等云來。"遠處傳來放學孩童的笑鬧,像一串跳躍的多普勒雷達信號。風掠過老槐樹的枝葉,帶走最后一片梧桐葉,卻留下滿樹金黃的光斑,如同撒在人生后半程的陽光——原來陰影與光明從來都是孿生兄弟,正如氣象圖上的冷暖鋒面,終將在某個溫柔的黃昏,握手言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收拾畫具時,風向標突然吱呀作響,指向正南方。那里有妻子煮好的蓮子羹,有陽臺上新換的綠蘿,有一本等待題寫扉頁的詩集。我踩著滿地碎金般的夕陽往家走,忽然明白:最好的氣象預報,不在雷達屏幕的閃爍里,而在每個能聽見自己心跳的當下——當我們終于學會在人生的百葉箱里,收藏陽光也收藏風雨,便是活成了時光最偏愛的模樣。</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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