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81年7月,7、8、9三天高考。10日,高考結束了,我的搪瓷臉盆丟了,追著羅老師要。</p><p class="ql-block">羅老師個子不高,步子比一般人快點,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哭喪著臉,和尚念經一樣重復:臉盆,臉盆……</p><p class="ql-block">當年條件艱苦,正值酷暑,考場里連臺電扇都沒有,更別提空調了。考前,校領導擔心天氣炎熱,影響考生臨場發揮,便想到最原始的辦法:買大小冰塊,放在考場四角和走道上,任其慢慢融化,降溫。大的用老師們提供的腳盆裝,小的用同學們提供的臉盆裝。</p> <p class="ql-block">(昨晚,在高中群里提起此事,許多同學印象深刻。一位回憶:印象中,冰塊的樣子,大約20厘米寬,長有40厘米,高30厘米,放一整塊。考試時,我赤腳踏冰,被監考老師吼了一下。用什么裝,不記得了。該同學還強調,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冰塊。這令我想起《百年孤獨》那個驚世駭俗的開頭:“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另一位記得更細:第一場考試,我坐進門的第二組第三排,我右手邊過道有一臉盆裝的冰塊。考一半的時候,冰也化了一多半。抽空還摸一下浮著的冰塊。......)</p><p class="ql-block">就是在這背景下,我的臉盆和我一同進了1981年的高考考場。</p><p class="ql-block">那時,一年一度的高考成了全社會聚光度最高的現象級事件。高考期間,路上行駛的汽車都禁止鳴笛。考場周圍拉了警戒,武警維持秩序,停著救護車,進出盤查,氣氛森嚴。</p><p class="ql-block">有幸參加高考的那個臉盆,兩年前,父親送我報到時,在供銷社現買的。盆底印有紅牡丹,喜慶。用了兩年,磕磕碰碰,盆底幾處掉瓷,露出黑色鐵胎。雖未漏,已顯出破舊相。不過,仍屬于母親眼里的重要家產。</p><p class="ql-block">母親理家,記憶力驚人,家里東西全在心里裝著,不管誰經手,一個也不能少。這是從小定下的家規,愛惜物命,違反挨罰(其實就是挨打)。時間一長,潛意識里,母親的權威有很強的約束力。小時候,主要是害怕母親體罰;年歲稍長,演變成體諒母親的自覺。</p><p class="ql-block">怪只怪太窮,家里一根針都有分量。</p><p class="ql-block">貧瘠之家的孩子,沒見過世面,水泥封心,認死理:書讀的怎么樣,姑且不論,回去一定得把臉盆及其他從家里帶來的東西交給母親,哪怕破了都行,反正不能少了。</p><p class="ql-block">沒想到,三天高考結束,警戒拆除,校園里鬧哄哄的,一時雞飛狗跳,臉盆找不到了。就像寶玉參加科考后,不知所蹤......</p><p class="ql-block">我心里有點發虛:成績幾何,聽天由命。關鍵是感覺沒考好,心惴惴然,這個節骨眼臉盆可不能丟。不然,汗淋淋走回家,母親伸出兩只手問,成績呢,臉盆呢,何以對?</p><p class="ql-block">說實話,倒不是怕她咋地,實在不忍心看她失望的目光......起碼不能連個臉盆都看不住。</p><p class="ql-block">于是,認準一條,臉盆不見了,臉也不要了,找羅老師,他是班主任。</p><p class="ql-block">這樣,就有了前面說的情形。</p><p class="ql-block">羅老師問了幾個人,沒有結果。見我一直跟著,亦步亦趨,牛皮糖一般,難纏,無可奈何地笑了。</p><p class="ql-block">我清楚,羅老師也冤枉。高考期間,那么多考場,身上一堆瑣事,又不負責裝冰臉盆的收發,怎么可能知道具體哪個臉盆的下落?窮學生一枚,臉盆丟了,實在不曉得找誰,牛心一發,算是賴上他了。</p><p class="ql-block">這時,我倆正走在食堂附近的操場上,不巧碰到王主任。</p><p class="ql-block">她是羅老師的愛人,學校領導成員,具體管什么不知道,只聽人喊“王主任”。</p><p class="ql-block">問清楚怎么一回事,王主任沒再說話,進了校食堂。</p><p class="ql-block">羅老師說,帶著商量的口氣:桂同學,你別一直跟著了。我再到處問問,等有消息通知你。</p><p class="ql-block">只好如此,還能說啥,我正要離開。</p><p class="ql-block">這時,王主任從食堂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淺紫花臉盆,九成新,走到我跟前,和顏悅色,說:你的臉盆丟了,把這個賠給你,好吧?</p><p class="ql-block">羅老師見狀很高興,總算解圍了,笑答:好好,這個還新些......</p><p class="ql-block">我接過臉盆,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苕里苕氣,壓根就沒想到說聲謝謝。</p><p class="ql-block">當天晚上,羅老師召集全班同學開“散伙會”。簡短講了幾句,并在黑板上,用粉筆龍飛鳳舞寫下臨別贈言:“天生我材必有用”。隨后,給每個同學發印有“畢業紀念”的搪瓷缸子和獎狀一樣可卷起來的畢業證書,還有黑白的全班合影......</p><p class="ql-block">(張勝勤同學有心,把畢業紀念保留到今天)。</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大家各自背著行李離校。我的行李中赫然就有那個淺紫花臉盆。</p><p class="ql-block">回家后,把新臉盆的來歷說了一遍,父母感動不已。父親說,一個舊臉盆,丟就丟了,實在不該追著索要,麻煩人家羅老師。母親說,王主任,這是多大領導,還關心學生的臉盆丟沒丟?真是好領導。......</p><p class="ql-block">后來,那個臉盆在我家用了好多年。破了個洞,補好了繼續用。再破,再補。當成有來歷的物件,老態龍鐘,也舍不得扔。父母一提起就感嘆,羅老師是好老師,王主任是好領導。</p><p class="ql-block">直到塑料臉盆盛行,搪瓷臉盆徹底退出歷史舞臺,才沒有再看見......一定在老家的某個角落。</p><p class="ql-block">再后來,光谷建設,大批村莊拆遷,老家也消失了。那個臉盆更不知到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最后說一下,羅老師名羅萬象,王主任名王翠蘭,都快九十了。</p><p class="ql-block">(2025年6月4日,高考前夕)</p> <p class="ql-block">沒想到,上文掛在朋友圈里,被原化工部北京化工研究院副總工白庚辛老先生看到,勾起他的一段回憶。</p> <p class="ql-block">老人家1937年生,今年88歲了。記憶還如此清晰:小桂,看了你臉盆的回憶,也勾引起我對臉盆的回憶。上世紀50年代,一家人用一個臉盆。53年,我考取了北京高中,奶奶給我買了一個白搪瓷臉盆。從此,我也有了自己的臉盆,洗臉,洗腳,洗衣。56年,我考取天津大學,帶著它到天津上大學。五年來,天天不離不棄。61年,大學畢業,我帶著它回北京。已經是滿身的傷疤,盆底多個漏洞,補焊多處。65年,我下放湖北孝感肖家崗五愛公社一個農村,先搞四清,后勞動改造,住在一戶農民家中。白瓷臉盆又被我帶來,洗臉,抹汗 ,洗衣。已是百孔千瘡 ,又用了一年。66年,勞改完回京。打包行李時,住戶女主人看我要把它打包在被褥里帶回北京,指著它,笑著問我,這也帶回?......我狠了狠心,將它取出,放在地上。我知道這將是永別。當然,它還會超期服役。當時,領導強調紀律:臨走,不能把破衣服、破鞋子等生活用品留下來。要扔,也得等拿回去再自行處理。冒著違紀,忍心將它留在了湖北孝感農村,在房東家發揮“余熱”。算起來,它陪伴我整整13年。......</p><p class="ql-block">(2025年6月5日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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