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客廳南邊落地窗窗明幾凈,眼看著后院里的杏樹終于黃了。那累累的杏子懸垂在枝頭,每一顆都像被陽光反復浸染過,飽滿得撐開了薄薄的皮,在風里輕輕擺動——它們圓潤地搖曳,如同無數玲瓏的黃金鈴,在夏日的微風中,無聲奏響著沉甸甸的甘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近日晨起推窗,總被墜落的杏子驚得后退半步。那些熟透的果子像墜著鈴鐺的燈籠,在晨光里搖晃出細碎的金芒。最俏的是迎面那株,枝條彎成月牙狀,結的杏子卻個個昂首朝天,倒像是故意與檐下風鈴較勁。某日雨后,就見枝椏間垂著串水珠子,臨窗才看清是七八顆杏子擠作一團,絨毛上凝著晨露,倒比琉璃珠更顯剔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按耐不住,我拿著相機走近它們,杏子們各有姿態:有的隱在濃綠葉片后面,只透出一點誘人的暖黃;有的則毫無保留地探身出來,整個沐浴在日光里,通體明亮,仿佛內部貯藏了小小的太陽。更有些熟透的,果皮上已悄然洇開羞澀的紅暈,宛如少女頰邊飛起的云霞。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慷慨地潑灑在它們身上,給那薄皮包裹的豐潤果肉鍍上一層流動的蜜蠟光澤,幾乎能望見里面甜汁的暗涌。偶有熟透的果實受不住自身重量的招引,“啪嗒”一聲,輕輕墜落在樹下松軟的泥土里,那聲音輕微,卻像一粒小石子投入心湖,漾開一圈無聲的漣漪——是果實對大地的第一次親吻,也是季節更替的清晰回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忍不住伸手,指尖觸碰到一枚低垂的果實,那層細密的絨毛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柔柔地搔刮著掌心,帶著一種生命特有的、毛茸茸的暖意。輕輕一旋,果實便順從地離開了枝條,穩穩落入手中。沉甸甸的,帶著枝葉間陽光的溫度。湊近鼻端,一股清冽的甜香混合著草木的氣息,便絲絲縷縷地鉆入肺腑,是陽光與雨露在果實內部釀成的醇醪。咬破薄皮,果肉鮮嫩多汁,瞬間在口中化開,甜里裹著恰到好處的微酸,那酸味是明亮的,如同夏日晴空里劃過的一道閃電,不僅未減其美,反而將那份純粹的甘甜襯托得更加鮮明、生動、令人齒頰生津。這滋味,是樹木對土地與天空最忠實的應答,也是季節慷慨的私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此刻的樹下,是另一種喧騰的生命。幾只麻雀在枝葉間敏捷地跳躍,尖喙精準地啄食著高處熟透的杏子,小小的腦袋機警地轉動,發出滿足的啾鳴。樹影篩下斑駁的光點,在地上搖晃。光影明滅間,那沉甸甸的杏子,便愈發像綴在枝頭的黃金星子,在風里無聲地閃光。恍惚間,仿佛整棵樹都在低語,以果實的豐盈,以葉片的簌簌,訴說著它整個春天默默積蓄的力量,終于在盛夏的驕陽下釀成了這滿樹沉甸甸的、觸手可及的甘甜與明亮。這無聲的宣告,比任何言辭都更接近土地的心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蹲在樹下仰望,那滿枝金黃的果實,仿佛不是掛在樹梢,而是懸垂在我心尖上沉甸甸的喜悅。每一顆杏子的成熟,都是光陰投下的一個溫柔注腳,無聲地訴說著生命在靜默中醞釀的奇跡——從春日枝頭一粒微小的青澀花苞,到如今滿樹流光溢彩的甜蜜,這過程本身,就是土地與季候最慷慨的饋贈,一種無需言說的深情。</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俯身拾起一枚墜落的杏子,果皮上還沾著清晨的涼露。原來生活的厚意,有時就如此具象地落在掌心:它沉甸、飽滿、帶著陽光的印記和季節的秘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杏樹根部的裂痕里,不知何時生出簇簇地錢草。雨后新綠沿著樹根攀援而上,倒像給這株古樹系了條翡翠瓔珞。有霧的清晨,忽見枝椏間綴滿蛛網,每面蛛紗都兜著顆晨露杏子,朝陽穿透時,整張蛛網都成了綴滿鉆石的蕾絲。蜘蛛端坐中央,倒像是守著滿盤珠寶的老神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老杏樹雖從不言語,卻總在五六月時將甜蜜的秘密寫在風里。當最后一顆杏子墜入樹下,空枝間仍留著雀鳥啄食的印記,倒像是樹與飛禽合寫的未完詩篇。那些落在泥土里的杏核,來年春天自會頂破板結的泥土,而老樹虬結的根脈里,永遠沉睡著去年前某場春雨帶來的、最初的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減字木蘭花·后院的杏黃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金丸綴樹,一晌斜陽分付誰?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風篩碎語,葉底光陰輕墜。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青衫人立,半袖秋云如舊識。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滿院離分,說與黃昏細細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二零二五年六月六日于銀灘之心</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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