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困境—小小說（原創）

虎居山霖

王子林當初為飯店開業奔忙時，心頭如同澆了蜜糖。他租下鋪面，親手刷墻，鄭重掛起嶄新營業執照，又將健康證、環保備案回執等證件整整齊齊排列在柜臺上，宛若為新生嬰兒精心準備的襁褓。他拍著胸脯對妻子說：“咱做的是良心買賣，該有的證照，一個都不能少。”妻子也笑著點頭，細心擦拭著每一個角落，滿懷期待地憧憬著未來。隔壁王大猛倒是不聲不響，只鼓搗出個簡陋的流動餐車，便悄然無聲地開始了走村串戶、包辦酒席的營生。王子林的飯店開門后，他恪守規矩，每月都按時繳納稅款，從不拖延。然而，稅務單子卻總是沉甸甸的。他常常盯著稅單，看著上面增值稅、所得稅等密密麻麻的數字，忍不住皺眉苦笑：“這錢……花得倒真是痛快。”妻子在一旁默默記著賬，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細碎卻刺耳的聲響，如同他們日益緊蹙的眉頭。日子流逝，王子林店堂內卻始終冷清寥落，只有零星幾位食客點綴其間。一日，衛生檢查人員突然而至，王子林手忙腳亂翻找健康證和消毒記錄，額頭浸出細密的汗珠，目光在冷清的店堂與檢查人員嚴肅的面孔間慌張游移。此時，窗外恰巧瞥見王大猛那輛餐車停在村口大樹下，他正悠閑地倚著車身抽煙，炊煙裊裊飄升，笑語喧嘩隔窗傳來，仿佛另一個世界的熱鬧。王子林的心，像被那笑聲燙了一下，在空蕩蕩的店堂里往下沉。轉眼秋風蕭瑟，一張環保整改通知如冷硬落葉飄落柜臺——油煙凈化設備不合新規，限期更新。王子林捏著那張紙，如同攥著一塊燒紅的鐵。妻子終于爆發了，她猛地摔下賬本，紙頁嘩啦散落一地：“你就知道守規矩！看看人家王大猛，一不辦照，二不納稅，走村串戶打游擊，稅務沒人找，工商不知道，環保……環保更管不著他！人家是凈賺，你是干掏！”她眼中蓄滿的淚水終于滾落，聲音哽咽得發顫，“瞅瞅你那傻逼樣兒！跟著你過日子，我真是瞎了眼了！”王子林低頭沉默，仿佛被妻子的每一個字狠狠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除夕夜，北風卷著清寒呼嘯而過。王子林的小店漆黑如洞，唯有玻璃上蒙著薄薄一層冰花，映著遠處零星燈火。他蹲在院中荒蕪的菜畦旁，指間夾著半截燃著的煙，煙火在寒夜里明滅不定。遠處，王大猛家門前卻如白晝般喧鬧，鞭炮轟鳴震耳欲聾，絢爛煙花沖上夜空，將半邊天染成流動的錦緞，映照著他家院子人聲鼎沸的熱烈。那團喧嘩的紅光，此刻灼燒著王子林冰涼的脊背。煙火聲浪裹著歡騰氣息漫過院墻，直灌進耳朵里。王子林狠狠吸了一口煙，辛辣入肺，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被風撕碎：“合理合法……咋就不如人家靈活機動呢？”煙頭的微光映著他迷茫的臉，最終熄滅在指間，徒留一縷青煙散入寒風。他身后菜畦里，一株秋天栽下的小辣椒苗，早已在寒風中凍蔫了葉子，卻仍執拗地抓著凍土，仿佛固執地等待某種無法預知、卻或許存在的暖意。這世上的路，有時筆直得如王子林墻上的證照，反倒寸步難行；王大猛那輛顛簸的餐車，卻碾出了一條無人苛責的縫隙。王子林那聲嘆息，不只是向命運低頭的哀鳴，更像一枚刺向現實薄幕的針尖——那無言的菜畦里，凍僵的苗仍在汲取地氣，在寒夜深處，猶然靜待著未名的春風。 作者：張子東 2025年6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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