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總有些風景,須得隔著水墨才看得真切。譬如這竹——原本不過是山野間尋常的草木,可一旦浸入氤氳的霧氣,暈染開斑駁的墨痕,便陡然生出幾分清寂的禪意。霧是流動的宣紙,竹是未干的筆跡,而天地間的留白,恰成了最深邃的注腳。在這里,風骨以最柔軟的方式顯現,而傲氣,竟藏在了那微微低垂的葉梢里。</p> <p class="ql-block"> 濃霧,白得如新漿的紙,浮在半空。竹,便從這白里掙出幾痕墨色來。</p><p class="ql-block"> 正常畫竹不過是蘸了墨,在宣紙上撇幾筆。那竹便活了——至少比真竹還要像竹些。真竹立在土里,無非是些青綠的竿子,節上迸出幾片葉子,風過時搖頭晃腦,顯出些呆相。而墨竹卻不然,它帶著三分傲氣、七分孤高,連影子都是清瘦的。</p> <p class="ql-block"> 霧濃得很,將遠處的山都吞吃了,只余下這片竹林,浮在虛無里。竹枝瘦削,卻極硬挺,從霧中穿刺出來,像是要戳破這層柔軟的牢籠。風來時,它們便搖晃,卻不曾低頭,只將梢頭的葉子抖得簌簌響,灑下些隔夜的露水來。</p> <p class="ql-block"> 看竹的人多,懂竹的人少。文人墨客見了竹,必要吟幾句"虛心有節"之類的陳話,仿佛竹是為他們的道德文章而生。其實竹哪里理會這些?它只管長它的節,抽它的葉,在風里雨里站著。人將許多意思強加于它,它也不辯駁,由著他們說去。這倒顯出竹的聰明來。</p> <p class="ql-block"> 霧散了些,現出竹的底色。不是嫩綠,也不是蒼翠,而是一種歷經霜雪后的暗綠,近乎于黑。這顏色很耐看,不招搖,也不怯懦,只是靜靜地綠著。偶有幾片竹葉承不住霧水的重,微微一顫,將水珠拋向更低處的同伴,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隨即又歸于沉寂。</p> <p class="ql-block"> 山下傳來幾聲雞鳴,隔著霧,顯得極遠。竹似乎抖擻了一下,將霧氣震開些許。天光漸亮,那白茫茫的世界便顯出層次來——近處的竹分明是墨色,稍遠些的化為淡青,再遠的就只剩影子,浮在更淡的霧里。原來這水墨天地,竟是自己會暈染的。</p> <p class="ql-block"> 一只麻雀竄入竹林,在枝丫間跳躍,碰落不少水珠。它大約覺得這墨色的林子與別處不同,叫得格外響亮些。竹任它吵鬧,并不應和。麻雀自覺無趣,忽地飛走了,留下一兩根細枝還在顫動。</p> <p class="ql-block"> 太陽終究沒有出來。霧又濃了回去,將竹的輪廓漸漸模糊。最后一眼望去,只見得幾道墨痕浮在白紙上,隨時會化開似的。</p> <p class="ql-block"> 竹終歸是竹,不因墨色而減其青翠,不因霧籠而失其筋骨。它只是立在那里,任人涂抹、吟詠,或遺忘。</p> <p class="ql-block"> 而水墨洇染的天地,終究不過是一瞬的幻象,待風收霧散,日光傾瀉時,那竹仍是竹——疏影橫斜,靜默如初。</p> <p class="ql-block"> 或許,所謂風骨,便是這般:不爭不辯,卻自有其不可折的挺拔;不聲不響,卻早已在留白處,寫盡了千年孤傲。</p> <p class="ql-block"> 竹仍在霧中站著,人卻走了。</p> 作者? 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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