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里的舊時光

海鷗飛翔

街邊櫥窗里的兒童節裝飾還未撤下，五彩斑斕的氣球下，孩子們抱著嶄新的智能玩具嬉笑追逐。他們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的電子設備，屏幕藍光映照著稚嫩的臉龐，不時發出清脆的笑聲。看著這熱鬧場景，我靜靜佇立在街角，五十歲的身軀仿佛被時光凝固，任回憶如潮水般漫過心頭。那些被電子屏幕填滿的童年，與我記憶中沾滿泥土的歲月，在這一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我的喉頭突然泛起一陣酸澀。記憶的閘門一經打開，七十年前那個飄著槐花香的六一，像被時光窖藏的老酒，越陳越香，越品越讓人心頭震顫。那時沒有旋轉木馬的華麗，沒有電子玩具的新奇，卻有著一種如今再也尋不回的純粹與熾熱。每當憶起，心底便泛起層層溫柔的漣漪，那些與泥土、草木相伴的日子，那些充滿煙火氣的歡笑，早已深深鐫刻在生命的年輪里，成為我靈魂深處最溫暖的慰藉。記憶中的四月總是帶著期待的味道。母親總會在樟木箱最底層翻出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布料上還留著去年漿洗的痕跡。井臺邊，母親佝僂著背，用皂角認真地搓洗著衣角，水花濺濕了母親的褲腳也渾然不覺。"四蛋，來瞧瞧！"母親舉起洗凈的衣衫，陽光穿過布料，"今年咱給袖口補塊灰布，保準精神！"煤油燈下，母親戴著頂針的手上下翻飛，銀針在母親鬢角白發的映襯下泛著微光。我趴在土炕上，看著母親瞇著眼將灰布條細細縫進藍布衫，偶爾被燈油味嗆得咳嗽，母親就笑著拍我："皮猴兒，等明天穿上，你鐵蛋哥都得眼饞！"母親的話語里，藏著最真誠最樸素的疼愛。六一節前一天的黃昏，是童年最幸福的時刻。母親早早收了工，灶臺前騰起的熱氣里，飄著豬油和蔥花的濃香。“四蛋，過來幫媽燒燒火，加點柴火！”說話間，只見母親往鐵鍋里倒上半勺豬油，切得碎碎的蔥花一入鍋，整個屋子都香得人直咽口水。我蹲在灶臺前，看著火苗舔舐著鍋底，把曬干的玉米秸稈塞進灶膛，聽著柴火噼啪作響。母親把發好的面團揉得勁道十足，“揣上倆蔥花餅去學校，讓那幫小子羨慕死！”月光爬上窗欞時，母親又開始熨燙我的紅領巾。母親用搪瓷缸盛著熱水，在布料上來回移動，蒸汽氤氳中，我看見母親鬢角的白發又多了幾根。“老師說你推鐵圈最在行，明天可別給你們班丟臉！”母親的聲音里帶著驕傲，也藏著期許，那一刻，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成為母親的驕傲。記得七十年前的六一清晨，陽光總是格外清亮。我們穿著漿洗干凈整潔的藍布衫，系著洗得發白的紅領巾，像一群等待檢閱的小士兵。學校操場上，簡陋的臺子用彩紙和松枝扎成拱門，黑板報上用粉筆歪歪扭扭寫著“慶祝六一國際兒童節”。陽光灑在斑駁的磚墻上，粉筆灰在光束里起舞，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墨香。最期待的手工展覽，是孩子們最驕傲的時刻。放學后，我們蹲在田埂邊，挖來濕潤的黃泥，在石板上反復揉捏摔打。我捏的“二郎擔山”總是歪歪扭扭，扁擔兩端的小山丘高低不平，可老師卻用紅筆認真地圈起來，放在教室最顯眼的位置。同桌劉志剛捏的“小八路王二小”倒是有模有樣，草帽下的眼睛透著機靈，胸前還別著用紅泥巴搓成的五角星。這些沾滿泥土氣息的作品，如今想來，遠比商場里精致的工藝品珍貴千倍，因為它們承載著我們最純真的創造力。午后的操場，是歡樂的海洋。男孩子們蹲在老槐樹下，激烈地摔著自制的“四角”。那些用舊課本疊成的紙片，邊角被磨得發毛，卻承載著最認真的勝負欲。“啪”的一聲，誰的“四角”掀翻了對方，歡呼聲能傳出好遠。我們推著銹跡斑斑的鐵圈，沿著坑洼不平的小路瘋跑，鐵圈碰撞地面發出的“咕嚕”聲，和著此起彼伏的加油聲，在整條巷子里回蕩。女孩子們則在青石板上用粉筆畫出方格，單腳蹦跳著玩“跳房子”，或是圍坐一圈，拋接用碎布縫成的“包子”，布料里塞滿的谷殼隨著動作沙沙作響。那時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一片樹葉、一塊石子，都能成為最有趣的玩伴，我們在自然與泥土中，盡情釋放著童真。兒童節當天，母親總說要在家干活，可我知道，母親一定會出現在操場邊的老槐樹下。我攥著歪扭的泥雕作品，緊張得手心冒汗，生怕被同學笑話。突然，我聽見那聲熟悉的呼喚：“四蛋！”母親踮著腳站在人群外，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洗得發白，懷里緊緊抱著鋁飯盒。“快來看！”母親笑著掀開飯盒，里面躺著兩個金黃的蔥花餅，還夾著幾片腌蘿卜，“老師說你鐵圈推得最穩，快趁熱吃！”母親的眼睛里閃著光，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明亮，那是獨屬于母親的、充滿自豪的光芒。有一次，我追螞蚱時不小心摔進泥坑，膝蓋擦破了皮。我正齜牙咧嘴地揉著腿，就看見母親舉著搪瓷缸小跑過來。“兔崽子，叫你別亂跑！”母親嘴上數落著，眼里卻滿是心疼。母親輕輕吹著我的傷口，從缸里舀出涼白開，“喝點水，娘給你拿布條包一下，這樣好得快！”母親帶著柴火味的手撫過傷口，粗糙卻溫暖，神奇的是，真的就不疼了。那一刻，我覺得母親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母親的愛，是治愈一切傷痛的良藥。如今的六一，孩子們穿著精致的演出服，在明亮的舞臺上表演著編排整齊的節目；商場里的玩具琳瑯滿目，智能機器人、電子游戲機讓人目不暇接。可那些隔著屏幕的歡笑，那些精致華麗的場景，總讓我覺得少了幾分真實的溫度。站在幼兒園門口，看著年輕父母牽著孩子的手走進校園，那些酷炫的遙控玩具、漂亮的書包，卻比不過記憶里母親縫制的藍布衫，比不過搪瓷缸里的涼白開，比不過帶著柴火味的擁抱。那份融入生活點滴的愛，是現代物質無法替代的珍貴。歲月的車輪滾滾向前，童年的模樣在時光中漸漸模糊，但那份純粹的歡喜，那份樸素的溫暖，永遠是生命中最明亮的底色。每當槐花再開，空氣中飄來熟悉的香氣，恍惚間還能聽見母親說：“四蛋，悠著點，別摔著......”這句帶著關切的叮囑，仿佛穿越了七十年的光陰，依舊清晰地回蕩在耳畔。可當我回過神來，眼前只剩風中飄落的花瓣，輕輕落在我兩鬢的白發上。街道上，年輕的父母正牽著孩子遠去，他們的身影逐漸變小，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原來，天命之年最想念的，不是童年的玩具與游戲，而是那個永遠在身后為我兜底的人，是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里，最樸素也最珍貴的愛。這份愛，如同陳釀，愈久彌香，溫暖著我此后漫長的人生歲月。它是槐花香里的一針一線，是柴火灶前的一明一暗，是歲月長河中，永遠閃耀的璀璨星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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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香里的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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