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端午麗燁 <p class="ql-block">端午節(jié)的清晨，我剝開母親托人捎來的簕古粽，剎那間，熟悉的假蔞葉香氣撲鼻而來。這縷獨特的清香于唇齒間緩緩縈繞、流轉(zhuǎn)，將我的思緒牽回了故鄉(xiāng)的端午節(jié)。</p> <p class="ql-block">博白人家包粽子，緣由并非紀念屈原。老輩人講，這是古時祭祀傳承下來的遺風，蘊含著陰陽相濟的深邃道理。簕古葉和假蔞葉是家鄉(xiāng)人包粽子必不可少的材料：簕古葉性寒，恰似清涼的月光；假蔞葉性溫，猶如溫暖的日光，二者相互調(diào)和，恰似天地和諧共生之道。兒時的我，哪里懂得這般深意，只覺得那綠瑩瑩的葉片包裹的，必是世間至美的滋味。</p><p class="ql-block">采簕古葉，堪稱端午前夕的一場盛事。天還未完全破曉，大地仍籠罩在一層薄紗般的晨霧中，露水在草尖上閃爍如星，村里的男人們便手持鉤刀，邁著輕快的步伐出門了。簕古，一種極具藥用價值的植物，簕古的葉子具有清熱、平肝火的功效，就是長得古怪，狹長的葉子上長了兩列倒刺，活像一排排小牙齒。采葉人得用小刀，把那些小牙齒一顆顆剃掉。這活計費眼神，稍不留神就見血。去刺之后，新鮮葉子還要經(jīng)過曬、拉、卷、煮、洗五道工序，才能用來包粽子，光是處理葉子就得一整天。我們這些小孩子，像一群歡快的小麻雀，圍著大人們嘰嘰喳喳，討要修剪下來的邊角料，央著大人編成各種小玩意兒。我的外公，手藝堪稱一絕，他的手指在葉間靈動翻飛，眨眼間，一個精巧的蟋蟀籠便誕生了。然而，時光匆匆，外公已作古多年，那些承載著童年歡樂的小玩具，也隨著他的離去，漸漸消逝在歲月的長河里。</p><p class="ql-block">在故鄉(xiāng)博白縣的山坳，假蔞葉和竹林就跟親兄弟似的。那些綠油油的假蔞葉，順著濕土坡悄悄長，在竹根邊繞成厚綠毯。假蔞是胡椒科植物，葉子亮得像打過蠟，聞著有股又辣又清涼的獨特香味。村里人都喊它假蔞，也有人叫蛤蔞、山蔞，是村里人包粽子離不得的靈魂。外婆還在的時候，每年端午前都要去竹林采假蔞葉，專挑那些又大又厚、葉脈清楚、翠綠鮮嫩的，邊摘邊念叨：“假蔞葉香，粽子才有魂。”</p> <p class="ql-block">包粽子是全家都參與的大事。提前泡好的糯米，顆顆飽滿，像珍珠一樣，拌著去皮綠豆、紅豆；五花肉用五香粉腌過，亮晶晶的，像琥珀一樣誘人。大人們圍坐一圈，一邊手上忙著，一邊嘴里也閑不住，家長里短地嘮著，那氛圍可熱鬧了。我媽手藝最巧，只見她將兩片簕古葉交叉著折成漏斗樣，白花花的糯米像細沙“嘩”地倒下去，鋪上碧玉似的假蔞葉，再放塊油亮的五花肉，接著把簕古葉翻折幾下，輕輕攏起，用細細的竹篾條一系，一個有棱有角的粽子就包好了。我和妹妹包的粽子，總是松松垮垮，沒個形狀，沒少被家人笑話。記得我九歲那年，偷偷下功夫包出一個整整齊齊的粽子，全家人一下子夸開了，說我有出息。現(xiàn)在想想，那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手藝”了。</p> <p class="ql-block">煮粽子的時候，大鐵鍋下柴火呼呼地燒，火苗舔著鍋底，“噼里啪啦”響，就像在演奏熱鬧的曲子。水汽直往上冒，滿屋子都是。女人們一邊添柴，一邊拉家常，有說有笑的，端午的氛圍更溫馨了。孩子們眼巴巴地盯著鍋蓋，等的時間可難熬了，粽香隨著水汽一陣陣地飄出來，勾得人肚子里的饞蟲直往上爬。這時候，外婆就會講古老的故事，說粽子的四個角是給祖先吃的，小孩子偷吃了，頭上會長角。我們這些小孩聽得眼睛睜得老大，信以為真，捧著粽子，恭恭敬敬先遞給老人，眼巴巴看他們咬下那尖尖的一角。</p><p class="ql-block">剝開粽葉，熱氣裹著香氣直往人懷里撲。糯米吸飽了肉汁，變得油潤好吃，假蔞葉的香味正好解了肉的油膩，那味道在舌尖上跳舞，好吃得讓人陶醉。鄰里的小孩常聚在一起“比粽”，各自夸自家粽子好，看看誰家餡多，誰家米更軟糯。</p> <p class="ql-block">后來離家求學，每逢端午，母親都會寄來一箱粽子。宿舍沒有冰箱，我就分給同學們。北方的同學第一次吃南方的肉粽，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而我也第一次嘗到了豆沙粽的甜膩。那幾年，一箱粽子連起了天南地北的味道，也連起了游子與故鄉(xiāng)的思念。</p><p class="ql-block">大學畢業(yè)以后，我在城里安了家。超市里粽子可多了，鮑魚粽、松露粽啥新奇口味都有，包裝精美得像藝術(shù)品，價格也貴得很。可每年端午，老媽總會不嫌麻煩，托人給我捎來她親手包的簕古假蔞粽。每次聞到那股熟悉的香氣，我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老家，又看見灶臺邊跳動的火，聽見老媽爽朗的笑聲，那些溫暖的畫面像放電影一樣在眼前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去年回老家，老媽明顯老了好多，手抖得厲害，可還是非要包粽子。我坐在她旁邊幫忙，包出來的粽子還是不像樣。老媽看著我包的粽子，笑著說：“你呀，跟你妹一樣，天生就是等吃的嘴。”這句話她念叨二十多年了，可這次，我聽出了里頭歲月的滄桑和無奈，心里酸酸的。</p><p class="ql-block">“媽媽，為啥這個粽子里要放一片青菜呀？好香呢！”兒子突然跑過來問我，打斷了我的回憶。我擦了擦他嘴角沾上的糯米：“這叫假蔞葉，長在竹林里，吸收了竹子的清氣，又接地氣，自然就香啦。”我看著餐桌上的幾個簕古粽，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跟我解釋的。</p> <p class="ql-block">簕古葉的清香、假蔞葉的辛辣，穿過竹林晨霧，熬過漫長灶火，最終沉淀在舌尖，縈繞在心頭。不管走多遠，只要這辛涼清冽的氣息還在風中飄著，就知道有一條無形的根，永遠深深扎在博白濕潤的泥土里，時刻提醒著你是誰，你從哪兒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