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雨中急馳的摩托車

忍冬藤

昨晚的雨斷斷續續一直在下，像個哭泣著向大人索要玩具的耍賴孩子，哼唧幾聲之后嚎啕大哭一陣，又哼唧幾聲、又嚎啕大哭一陣。這個周末剛好遇到端午節，于是到了縣城陪老人過了個節日，星期一收假需要趕回村委會。剛要準備上車，天上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好在上車之后也就不需要再擔心下大雨了。從牟定回左家的路上，車窗上的雨刮器被開到了二檔，不停的來回擺動，擋風玻璃被刮得咯吱咯吱直響；玻璃一下子起了一層霧，看不清楚路面，只能把空調打開。這星期的職工會被安排在村委會開視頻會，以前每個星期一的早上都被通知回鄉政府參加會議，因為基層減負，現在回去開會的時間少了些，可以在村委會通過視頻系統參加會議，我們也就不必要開四五十分鐘的車子去參加會議了，這樣也就節約了時間、節省了自己車輛的油錢。會議9:30才召開，讓我有充足的時間慢慢前行，加之路面積水嚴重，不敢把車輛開得太快，只能以五六十碼的速度行駛，偶爾駛過低洼的路面，積水還是被車輪壓成一片水幕，向兩邊快速鋪開。 　　行駛到蟠貓路段，我看到了前面那輛急馳的摩托車。騎手穿著深藍色的雨衣，在雨中顯得格外單薄。雨衣下擺被風吹得翻飛，露出里面已經濕透的褲管。他的頭盔上不斷有雨水流下，想必視線也是模糊的。摩托車在積水的路面上左右搖擺，像一匹難以馴服的野馬。后座上坐著一個人，也穿著雨衣、戴著頭盔，高高的后尾箱與騎手把她緊緊夾在中間。我把車輛速度降到了四五十碼，跟隨在摩托車的后面，這樣的速度對轎車來說不算太快，但對雨中騎行的摩托車來說已經算是“急馳”了。我不敢超車前行，一來路面有些窄，怕對面有來車；二來擔心我超車時會把路面的積水濺飛起來，影響到摩托車的安全。如此跟行了將近一公里，到了路況稍微好一點的路段，我看到前面的摩托車打起了右轉向燈，示意讓我超車前行。駛過摩托車時，我看清楚了前面那個騎手是個男的，看不清楚面容也就猜不出年齡，坐在后面的是個女子，從她緊緊抱住騎手的腰桿來看，兩人應該是夫妻吧。 　　這景象讓我想起十五六年前，我也曾是這樣一位"雨中人"。那時的我收入低，家庭負擔也重，買不起汽車，況且那時到處都還是土路，開車也不方便，于是花了4800元買了輛嘉陵摩托，多付了800元錢讓老板順帶辦了個駕駛證，每日騎著下村、開會、走親戚，四處奔波。 　　騎摩托車最怕半路下雨，明明出門時晴空萬里，騎到半路卻烏云密布，于是我的摩托車的后尾箱里總擺放著一套雨衣。記得那一次妻子和我從左家騎車到牟定，出門時艷陽高照，剛到安樂小屯，天上下起了大雨，趕緊下車，手忙腳亂把雨衣穿上。那是一套兩個人同時使用的連體雨衣，是用劣質塑料做成的，被壓得皺巴巴的，穿起來像個塑料罩子，騎在路上十分搶眼。穿在身上風一吹嘩啦作響，既不透氣，防水性能還不好，兩個人只有頭露在外面，不一會兒里面就積了一層汗水和雨水的混合物。騎了五六公里，那段路又沒下雨，反而太陽火辣辣的，于是只能下車把雨衣脫掉。又往前騎行六七公里，又遇到瓢潑大雨。只能又停下車，把雨衣套上……如此反復多次，覺得換雨衣實在麻煩，干脆管它曬太陽還是下大雨都不脫了。路上的行人看到我們太陽暴曬之下還穿著雨衣，從他們驚詫的眼神里看出他們的心思：這兩個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那時到鄉政府開會，新的元雙公路還沒開通，需要騎車從長箐河走，冬天把車騎到鄉政府，總被凍得手僵腳麻下不了摩托車，頭盔里粘滿了清鼻涕，坐到會議室里半個鐘頭還在瑟瑟發抖。 　　由于眼神不好，騎摩托車摔跤也是習以為常的事。從村委會騎車回姚家海村，要經過一段沙河，在沙子里騎車，每次回家都要把車放倒在地兩三次。看到車要倒，實在掌握不住，干脆放手之后人跳到一邊，等車倒地之后又把車扶起來繼續前行，好在因為速度慢，河沙里摔倒也不疼。也因如此，多數時間我的車把手是斷的，倒車鏡是爛的。 　　騎摩托車摔的最厲害的一次是從牟定回左家。那一年到牟定趕“三月會”，結束后我帶上姑媽和妻子，后面的貨架上還綁了一支裝滿東西的背籃，我的屁股有一半坐到了摩托車的油箱上，三個人搖搖晃晃往家里騎，到了鐵廠坡頭開始下坡，車輛速度越來越快，等到反應過來，三個人已經睡在了路上，摩托車飚出了二十多米，掉到排水溝里。好在姑媽和妻子都沒什么大礙，就我踝關節部位的皮膚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一看車輛，原來是前輪爆胎了。用點布條包扎了一下傷口，打電話到貓街找了個修車師傅上去修補了輪胎，上車繼續把車騎回左家，回到家里人就不能動了，清創后拿出縫針自己咬牙縫了十多針，休息了半個月才好。 　　如今我開上了小轎車，雨天再也不用擔心被淋濕。車里有空調，有音樂，雨再大也不過是窗外的一幅畫。可每當看到雨中騎摩托車的人，那段記憶就會鮮活地浮現。我常想，當年那個在雨中冒雨騎車的年輕人，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坐在干燥溫暖的轎車里？ 　　物質生活的改善確實帶來了便利，但真正的滿足感卻來自于對比。當我被堵在車流中焦躁不安，看到外賣騎手冒雨在車流中穿梭時；當我抱怨油價上漲，看到路上騎著小三輪摩托車載著一家老小頂風前行時；當我抱怨報酬低工作壓力大，看到悶熱的蔬菜大棚里村民們流著汗摘菜裝瓜時——這些畫面總能讓我感到生活的滿足。 　　我與雨中的摩托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模糊的雨幕中，我調低空調溫度，繼續向前行駛。忽然明白，幸福從來不是絕對的，它存在于我們對生活的感知中。那個騎手或許正急著回家見父母孩子，到家就可以吃到父母煮好的香噴噴的飯菜，心里裝著的，未必就比坐在轎車里的我少半分溫暖。 　　雨還在下，但心里的某個角落，已經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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