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蕃芋

明清

· 出嫁后第一次回家，臨回時，奶奶給我拿了一個小小的蕃芋，說可以拿回來種。小時候家里都種這些蕃芋，種得好的能長得像電飯煲那樣大，人們常常拿來煲糖水。 記得我就種在屋邊的屋地上。第二年長起來的時候，奶奶去世了。又隔了好幾年，那蕃芋越種越大，某天挖來吃，叫了妹妹一家人來，就是為了共同品嘗一下家鄉的滋味。可是它不再粉糯，生水，還很癢口，大家嘗試了一口后，都變得客客氣氣的。 后來，別人將屋地要回去，我又將它移向河邊，有?年，臺風掀起，河水猛漲，它被大水連根沖走了，我的心空了許久。 后來，竟然發現門前的林間就有?棵，瘦瘦弱弱的，但腰桿挺得直，散開的葉子真的好看，我為此激動了一回。想來是當時鋤來吃時丟在那里的，記得削的芋皮就倒在那棵樹下。就這樣，它在那里又長了好幾年。 再后來，不知是誰將裝修的磚塊倒在那里，它徹底被埋掉了。 它還會長起來嗎？奇跡隨時會發生，也隨時會消失。 是的，我要說的就是那棵消失已久的蕃芋，它真的從那堆爛磚頭中長了起來。 昨晚，我往那里?站，它的葉子向我伸了過來，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前段時間我多次在那里晃悠，連?片葉子也沒有看見。 那天，我也是站在那里看螢火蟲的，螢光向著遠處一點點的浮沉，林間藏著許多的秘密，誰也不知它們去向何方，就像誰也不知道這棵蕃芋是何時長出來的。 總之，它圓了我心中的一個愿望。又將?段塵封的歲月帶到了我的面前。 小時候，村里的人喜歡在門前種蕃芋，它不像其他的蕃薯、芋頭?樣被人大面積種植，它算不上主糧，但也似乎不可缺少。 種上幾棵，有時還將它當成?種可以觀賞的植物，到了收獲時，也能讓人吃得心滿意足。無意間，還能種出?種驚喜來，因為，它真的可以長得很大，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長那么大，總之，種下一棵蕃芋，有時候像在開盲盒。 我不知它的學名叫什么，大家叫它蕃芋，與蕃薯、蕃豆（花生）?樣，給人滿滿的親切感。小時候，大人總跟我們說，帶個“蕃”字的農作物都是由別國引進的，可見它也曾漂洋過海而來，落地生根，不知不覺就長成了家鄉的一種特色食物。 我出來之后，在其他地方，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植物。當它再次在我的菜地長起來的時候，我興沖沖的往朋友圈發了一張它的圖片。 很快，就有幾個同學在下面留言：你回家了嗎？ 看來，大家對于它的看法都?樣。因為它長在家鄉的土地上，才會在剎那勾起人的鄉思。我?度將它弄丟，就像弄丟?件心愛之物?樣。 我其實對它有所期待，它只是被埋得有點深，不像林子里的滴水觀音?樣，東長幾棵，西長幾棵，長著長著就跑滿了樹林。在許多年前，就只有一棵，現在，仍只有一棵，它是多?心一意的植物啊。 那些看似的隱藏其實也無形積蓄了能量。許多時候，我其實將它忘記了，生活中有許多的失去，一棵芋頭其實算得了什么呢。 可當它再次出現，我又覺得它無比的重要。我有時候會想起奶奶將它遞給我的情景，就在她小小的屋子里，我觸碰到了她那根彎曲的食指。 我也曾問奶奶，她的手指為什么長成那樣，她說是長東西，手筋抽起就伸不直了，那該有多痛啊。那根彎曲的手指并不影響奶奶做事，她每天操持著這個家，直到我們長大。 結婚之后，我有?年的時間沒有回家，媽媽讓我回家看奶奶，于是就有了這棵蕃芋。 記得我剛到家門口，奶奶就坐在院子里，我叫她，她抬頭，半瞇著眼睛說：“英，你來了” （英是姐姐的名字）。 奶奶沒想到我回來。弄清是我后，她很是開心。后來聽媽媽說，她四處與別人說，她身上那件新衣服是我買的。 奶奶離去之后，媽媽說：“好在我讓你回來?下”，她那時給奶奶算命，說情況有些不妙，遂讓我回家?趟。 ?棵平平常常的蕃芋，自始開始了它的生命之旅。它不再是當年那?棵了，但由那棵分化而來，它在林間落地之后，我也沒有將它挖起來，我怕?挪，它又不見了。 樹林里有太多的植物爭搶陽光，而這棵蕃芋似乎也不需要太多的養份，它沉下心來，與季節?起，形成了生命的往復。 能夠在時光中沿續下來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吧。這是一棵不負眾望的芋頭，最重要的是，當它真切的出現在我的眼前，就是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夏天的雨又下過去了，林間濕潤，不規則的芋葉攤開，依然是往日的樣子。僅有的一根莖支撐著分岔的葉子，葉綠，有鼓起的紋路，莖青，有白斑點。 在一個地方潛伏了這么久，再次站立在夏天的綠色之中，它顯得如此驕傲，如此與眾不同。 現在，我們已不需要它來填飽肚子了，樹林安靜下來，一棵蕃芋比往日長得更好，穿過那些碎磚石塊，再次與我相見。 我看著它，一直看著它，看著看著，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住在林間的植物本就安靜，為什么選中了這個地方，為什么在這里居住下來，它無法說清楚，我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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