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乃山水形勝之地,尤其明水以泉水聞名;歷代描述百脈泉、繡江河諸泉水的詩文有幾千,其中描寫繡江河最有名的經典之作當屬金元之際“北方文雄”“一代文宗”元好問的“繡江詩”。<br> 情意綿綿繡江水,芹藻涵濡,文脈薈萃,元好問的絕妙好詩又為章丘增添了光彩,這真可謂“文以地生輝,地以文益秀”。 北方文雄、一代文宗元好問畫像 <font color="#ed2308"><b> 一、烽煙淬玉筆:遺山羈旅謁河山<br></b></font><br> 金元鼎革之際,烽火焚天。太原秀容才子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身負拓跋氏血脈,文光卻照徹中州。汴京陷落,哀宗殉國,金祚終隕。詩人身陷囹圄,被驅遣至山東聊城,如飄蓬困守近二載。幸得冠氏令趙天錫援手,方移居冠氏(今冠縣),暫避風雨。山河破碎,故國丘墟,其心之痛,如錐刺骨。<br> 然齊魯大地,久縈其懷。昔任河南內鄉令時,與隱逸名士杜仁杰(善夫)相交莫逆。杜子常道濟南、章丘風物之勝,百脈泉涌,明水清冽,蓮葉田田,菡萏亭亭,明湖波光瀲滟,令遺山魂牽夢繞,“每以不得一游為恨”。家國巨變后,此愿益熾。公元1235年夏秋之交,應故友濟南漕事李天翼之邀,四十六歲的遺山終得渡河南下,踏上這片魂牽之地。他取道齊河,徑赴長清靈巖寺石龜泉畔,尋訪舊友杜仁杰。故人劫后重逢,恍如隔世,執手唏噓。二人共游靈巖諸峰,復攜手同赴濟南。 《元遺山先生全集》 《元遺山先生全集》書影 <font color="#ed2308"><b> 二、眉睫映繡色:明水煙波滌塵襟</b></font><div><br> 濟南十日盤桓,湖山如故,人事已非。詩人追憶兒時隨叔父元格初過濟南,不過“大城府而已”的模糊印象。四十二載倏忽,故地重游,竟生隔世之嘆:</div> <font color="#ff8a00"><b>兒時曾過濟南城,暗算存亡只自驚。 <br> 四十二年彈指過,只疑來處是前生。</b></font> 此番飽覽,泉城山水之美遠超其想象。他驚嘆“羨煞濟南好山水”,直抒胸臆“有心常作濟南人”,更盛贊“江山如畫里,人物更風流”。章丘之行,尤為詩人此程點睛之筆。在李天翼陪同下,他專程赴章丘,流連于名聞遐邇的百脈泉群與繡江河畔“五日余”。百脈泉涌,如萬斛珠璣迸裂;繡江澄澈,似碧玉長練鋪展。那“展放荷花三十里”的浩渺景象,那“看山水底山更佳”的奇幻倒影,那“一堆蒼煙收不起”的朦朧山色,以其天然清新、未經雕琢的靈韻,深深撫慰著詩人飽經離亂的心魂。 《濟南行記》書影 <font color="#ed2308"><b>三、孤棹湖心嘆:一曲長歌寄幽懷</b></font><div><br> 自章丘滿載山水靈氣返濟,詩人復與杜仁杰相約,欲再泛舟大明湖,盡訴契闊。孰料杜子因故爽約。時值初秋,詩人獨棹湖心。但見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畫舫笙歌隱約,槳聲燈影纏綿。眼前湖光瀲滟,心中章丘繡江那“山從陽丘西來青一灣,天公擲下半玉環”的秀色宛然尚在“眉睫間”。摯友不至,前塵往事、家國之慟、身世飄零之感,齊涌心頭。繡江的明麗與現實的幽獨、歷史的蒼茫交織,釀成澎湃詩情。遂于舟中,揮毫潑墨,成就那首情深景闊的七言樂府長詩——《泛舟大明湖待杜子不至》。</div> 此詩開篇四句,即后世章丘引以為傲、傳誦不衰的“繡江詩”: <font color="#ff8a00"><b> 長白山前繡江水,展放荷花三十里。 <br> 看山水底山更佳,一堆蒼煙收不起。</b></font> 元好問繡江詩碑刻(復制碑)拓片 清康熙《章丘縣志》記載的繡江河【古稱淯(三點加盲字)水】 寥寥數筆,繡江之形勝神韻躍然紙上:長白山巍峨為屏,繡江水蜿蜒如帶,三十里荷花浩蕩鋪陳,水底山影空靈迷離,岸上蒼山煙靄縈繞。其景開闊而奇幻,其語清新而蘊藉,足見詩人對章丘山水刻骨銘心的賞愛。 <font color="#ed2308"><b> 四、墨瀾隱風雷:繡江絕句動乾坤</b></font><div><br> 全詩二十二句,豈止湖山清賞?實乃詩人蘸血淚寫就的心靈史詩。“晚涼一棹東城渡,水暗荷深若無路”一句,表面寫黃昏泛舟,荷叢幽深難辨方向,深層卻暗喻金亡之后,詩人如陷無邊泥淖,四顧茫然,前路斷絕的錐心之痛。此等“水暗荷深”,正是末世孤臣心境的真實投射。<br> 面對這深重的精神困境,詩人思緒飛騰,欲“驂鸞追散仙”,效仿詩圣杜甫超然物外(化用杜詩“江妃水仙惜不得”之典)。筆下“江妃不惜水芝香,狼藉秋風與秋露”的憐惜,既是對章丘秀美山水人文風物的珍視,亦是對美好事物在時代秋風秋露中凋零的深沉嘆惋。</div> 清乾隆《章丘縣志》描繪的繡江春漲 百脈泉諸泉水匯入繡江 然而,詩人終究是入世極深之人。結尾處“眼花耳熟不稱意,高唱吳歌叩兩舷”,在醉意與喧囂中強作疏狂;“喚取樊川搖醉筆,風流聊與付他年”,則借晚唐風流才子杜牧(樊川)自況,將滿腔憂憤、不遇之悲與故國之思,盡付于看似放達的筆墨之中,托付給未知的將來。全詩于雄渾奔放的景物描摹間,激蕩著沉郁頓挫的憂患之音,如一曲穿云裂石的慷慨悲歌,回響于歷史長河。 繡江河上游(老照片) 夏季繡江河 <font color="#ed2308"><b> 五、地靈鑄詩碑:繡水長吟遺山魂</b></font><div><br> 章丘有幸,在這位偉大詩人人生最困頓蒼涼之際,以百脈之泉、繡江之水,以其“天公擲下半玉環”的無瑕秀色,成為他眉睫間的慰藉與心頭的永恒畫卷。當亡國之痛、羈旅之愁、故友之思郁結難解時,正是這明澈的一汪泉水,以其生生不息的自然偉力,滌蕩了詩人的塵襟,激發了他“文以地生輝”的璀璨詩情。</div> 萬泉湖——繡江河上游 明水湖波光粼粼 明水古城里的繡江亭 遺山此詩,尤其是開篇四句,早已化作章丘不朽的文化基因。其意境之高遠,氣勢之超逸,詞句之精妙,不僅定格了金元之際繡江風物的神韻,更使章丘明水的聲名,隨著“長白山前繡江水”的吟哦,穿越近八百載煙云,愈發清亮動人。此所謂“地以文益秀”。繡江之水,因遺山詩筆而流淌出永恒的情意;章丘山水,亦因承載了這位一代文宗深摯的眷戀與不朽的辭章,而擁有了超越時空的靈性。文與地交相輝映,情與景綿綿不絕,成就了這段穿越烽火的不解之緣,在歷史深處,低回婉轉,長流不息。 <b>(文/圖:翟伯成)</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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