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失獨者（三）

逍遙老爺子

美篇昵稱：逍遙老爺子美篇號：71097293圖片：逍遙老爺子音樂——刀郎單曲—— 《徳令哈一夜》（此M P 3鳴謝美友老師暗香疏影提供） 三 　林予幾乎要被壓垮了。 　最讓林予狼狽的是，小姸犯病的時候，連林予都不認得。每次抱著小姸，輕撫她的臉頰安撫她的情緒，小姸總是一口咬在他的肩頭上，直到咬出血來。 “每次都咬這個地方，也不曉得心疼老公”撫摸著那一串串重重疊疊的齒印，林予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小姸是一陣陣的清醒，一陣陣的迷糊，不過她發病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了。 她清醒的時候，便抱著那具泰迪熊，淚流不止，臉埋進泰迪熊里。漸涼的熊熊的臉，被她貪婪吮吸，吮不到女兒身上殘留的奶香，一遍遍撫觸著那熟悉的嬰兒肥，卻再觸不到往日的溫熱。 她機械地重復著“不怕不怕，媽媽在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證明這不是噩夢。 一年過去了，小姸裝了假肢，康復訓煉一段時間后，醫生建議他們換個環境，減少刺激。 林予想了很久，決定暫回水杉鎮。 這天上午，一輛黑色的奔馳小轎車緩緩地駛到小鎮場口，停在林伯的文具店前。 車門開了，林予從左邊下車去打開后備箱，抬出一輛輪椅，放在右邊的車門前，從車內抱出小妍放在輪椅上，輕輕地撫摸著小姸的臉，笑著說： “老婆，我們回家了，等下我弄飯給你吃哈” 小妍笑嘻嘻地看著了一下四周，便高興地大聲喊道：“噢，這是到家了嗦？妞妞，妞妞，媽媽回來了，來，讓媽媽來抱你一下，肯定又長胖了，媽媽抱不動了……” “妞妞藏起來了，她和你逮貓貓呢？” 這時候．老丈母娘倆口從屋里出來，拉著林予的手，疼愛的說：“房子收拾好了，你們會多住些日子吧” 林予看看正四處張望尋找妞妞的小姸：“說不準哪，看情況吧” 小妍正好回過頭來，看著二個老人，沉默了一下，突然爆口道：“你們是哪里來的啊，快滾！不要擋到我找妞妞，妞妞藏在門后面，我看到了……” 說著，便搖著輪椅朝門口沖去。 老丈母娘看著女兒，拉著林予的手差點哭出來：“娃兒，辛苦你咯……” 一同來的梁總搖搖頭，露出一臉的痛惜：“林總保重，好好經佑嫂子，我就走了哈，空了再來看你和嫂子” 林予把車鑰匙放在梁總手上，拍著他的肩膀說： “好，這些都歸你了，梁總，多掙錢哈” “謝謝林總，都是自家的兄弟，我懂，等林總度過難關，一定原物奉還” 文具店前又喧鬧起來了。 每天早上，林予都站在門口，推著小研的輪椅走動。小妍在腿上放一部電腦，她在網上學兒童服裝設計。有時候她會望著文具店陳舊的木門，不斷地重復著一句話： “妞妞過來媽比一下，又長高了！媽去開個布廠都搞不贏你咯，嘻嘻……” 每天聽她說這句話，耳朵都聽起痋疤了，可林予就是愛聽，小姸呢，覺得女兒調皮，跑去藏起來了。總有一天她會出現在自己面前，長高了，長漂亮了！像媽一樣漂亮，自己差點認不出來了。 林予過來推輪椅，想把小姸推到樹蔭下去。沒想到小姸竟然不認識他了，惡狠狠的雙眼圓瞪，像淬了毒的利刃死死盯著對方，眉頭擰成一個“川”字。脖頸青筋暴起，雙手叉腰，口中污言穢語如連珠炮般傾瀉而出，唾沫星子飛濺，那副模樣，仿佛要將人生吞活剝。 “爬開，你是哪個哦？少來搭飛白哈！” 風卷著銀杏葉掠過青石板路，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小姸坐在輪椅上，文具店左邊的空地上，林伯特意為妞妞搭建的秋千還在，鐵柵欄上還掛著褪色的卡通貼紙，像極了三年前，她牽著妞妞的手來打秋千時的模樣。 粗糙的麻繩與木質秋千懸掛于樹下，麻繩經歲月摩挲泛出溫潤光澤，木板隨微風輕晃發出吱呀聲響，仿佛與文具店的書香氣息共鳴。樹蔭篩落的陽光為秋千鍍上斑駁光影，宛如童話中的靜謐角落?。 秋千還在原處，只是銹跡斑斑。小妍緩緩搖到秋千旁，輕輕撫過那根粗麻繩，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妞妞坐在秋千上，咯咯笑著喊：“媽媽推我，再高一點！”她閉上眼，仿佛還能聽見女兒銀鈴般的笑聲，可睜開眼，只有空蕩蕩的秋千在風中搖晃。 林予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小妍不在院子里，林予稍一思索，便向河邊跑去。 果然小妍已經從輪椅上翻滾下來，倒在離水不到一尺的雜草叢中， 小河的水“咕嘟咕嘟”的翻滾著，小妍好像看見妞妞還在在水里撲騰，紅色裙擺像朵溺水的花。她嗆了口水，視線里只剩晃動的水光和遠處漂走的泰迪熊。 她伸出手去，摳著地上的草叢，艱難地爬向水邊，身后留下一溜被壓在泥水中的小草…. 遠處的魚群又聚回岸邊，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風掠過蘆葦叢，將她的哭聲吹得斷斷續續，而河底的鵝卵石上，正游動著幾尾好奇湊近的小魚擺擺。 林予一支手推著輪椅，一支手抱著小姸，推開家門，滿室寂靜。妞妞的房間還保持著原樣，粉色的床單，墻上貼滿的卡通貼紙，書架上整齊排列的繪本。 小姸清醒了，拿起妞妞最愛的布偶泰迪熊，熟悉的觸感讓她喉嚨發緊。曾經，妞妞總是抱著這只熊，在睡前聽她講童話故事，軟糯的聲音說：“媽媽，我要聽泰迪熊的故事……” 夕陽的余暉灑在床前，無數個傍晚，她和妞妞一起在這里看晚霞。妞妞總是指著天空，興奮地說：“媽媽，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棉花糖？” 可現在，天空依舊絢爛，身旁卻空無一人。 夜漸深，小妍蜷縮在妞妞的床上，抱著布偶泰迪熊，任由思念將自己淹沒。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溫柔又清冷，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溫暖的夜晚，身旁睡著她最愛的小寶貝。可當黎明的曙光刺破黑暗，現實又將她拉回殘酷的深淵——妞妞，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夜，林予抱著小姸，小姸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夜，直到哭不出來聲音。 第二天，林予把妞妞所有的痕跡都抹去了，可是卻漏了一本相冊。 這天，小妍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這本相冊。小妍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小妍顫抖著手指拂動相冊，翻開精致的羊皮封面，里面還放著好多照片。小妍翻看著，沉浸在一個遙遠的世界里，那些日子就在眼前浮現著，突然，一張藍色海洋的照片掉了出來，她看見在藍色海洋的天空中，出現了雙彩虹，在那雙彩虹中間，是妞妞畫上去的一顆心，她又聽到見妞妞在說： “媽媽，我要去看大海，去看二個彩虹…” 那幅照片在燈光下下泛著藍色的光芒，二道彩虹仿佛凝固住了，定格在那個永遠回不去的夏天中。 淚水模糊了視線，小姸突然失控地將照片摔在地上。摔地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相冊被摔爛了，就像她破碎的心。她癱坐在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所有壓抑的悲傷、自責和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為什么？為什么帶走的是妞妞？我寧愿走的是我！”小妍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不知過了多久，小妍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啜泣。她顫抖著撿起地上的照片，藍色海水泛著波浪，就像她逝去的希望。這時，門口傳來林予急促的腳步聲——剛才的動靜驚動了他。 林予看到滿地狼藉，心疼地抱住妻子。小妍在他懷里哭得渾身發抖：“我好想妞妞，真的好想......”林予緊緊摟著她，淚水也奪眶而出：“我知道，我都知道......” 窗外，暮色漸濃。照片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一個母親的崩潰與掙扎。是那樣的撕心裂肺，讓人血噴。但林予知道，只有直面內心的傷痛，才能有重新站起來的勇氣。 幾天以后，一個不速之客來訪，再次將小姸的心碾得血肉模糊。 中午時候，林予剛把最后一盤糖醋排骨端上桌，就聽見門外傳來汽車開車門的聲響，副駕駛下來一個妖艷的女人，正是蘇晴。 接著一個干瘦老頭從駕駛室下來，蘇晴上前一步挽著老頭的手臂，笑嘻嘻地走過來。 小姸握著筷子的手驟然收緊。這個穿米色針織衫的女人正彎腰換鞋，栗色長發瀑布般垂落，露出纖細白皙的后頸——小姸一眼就認出來了，是蘇晴。 “小姸，你看誰來了。”林予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自然。小妍扯出個僵硬的笑容，下意識的拉了一下蓋住殘缺雙腿的毯子，順手理一下鬢角的頭發，然后握住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真是稀客。”她注意到蘇晴無名指上的結婚鉆戒，心里泛起酸澀的漣漪。 飯桌上，林予給蘇晴夾菜，小妍盯著那只來回擺動的筷子，往事如潮水般涌來。 “聽說你們打算抱養一個孩子？”蘇晴的聲音溫柔似水，卻像根刺扎進小姸心里。她放下筷子，目光投向林予，犀利而冷冽：“老公，你是不是忘了跟我提這件事？” 林予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小姸，我這不是想找個合適的時機......” “ 合適的時機？”輪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就像當年你和蘇晴瞞著我偷偷見面？就像你說收養孩子，我卻是最后一個知道的母親……” 蘇晴慌亂地擺手：“小姸，你誤會了，我和林予只是......” “閉嘴！”小姸指著門口，聲音顫抖，“這里不歡迎你。林予，你要是念著舊情，現在就跟她走！”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轉身沖進臥室，重重摔上了門。 臥室里，小妍蜷縮在床角，耳邊傳來客廳里斷斷續續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林予滿臉疲憊地走了進來。 “小姸，對不起。”他在床邊坐下，伸手想抱她，卻被她躲開。“今天她來，是想告訴我，她即將去香港，不再回來了” 小姸的眼淚再次決堤。林予將她摟進懷里，輕聲說：“老婆，這些年我愛你的心一直沒變，不要懷疑我啊” 壓抑的嗚咽逐漸變成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隨呼吸失控的抽噎，小妍重復喊著女兒名字：“妞妞，你爸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沒有了，為什么會是我？” 身體顫抖、蜷縮，情緒過激短暫失去力量，小姸癱坐在地，雙眼無神的望著天： “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夕陽灑進房間，安靜了。林予嘆了口氣，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或許才剛剛開始，今后還會很長。 半夜，林予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小妍竟撐起半個身子，叮咕眼的看著她，那眼神，又變得清澈無比了： “老婆，你醒了，是不是餓了，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老公，我們去看海，看日出，好不好” 林予心頭一動，還來不及回答，小姸已從身上拿出那張雙彩虹照片： “我們去這里，妞妞在等著我呢” 突然一股風卷起小姸染著褪色栗色的長發，她攥著照片的指尖泛白，眼簾下跳動的雙眸充滿了期待。 “這里是夏威夷，是太平洋的肚臍眼呢，好像躺在母親的懷里一樣” 仿佛是潮水拍打礁石發出轟鳴，與她耳邊嗡嗡的耳鳴混作一團，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刺痛感提醒她——這不是巧合，是命運最后的惡意玩笑。 “老公”帶著溫度的手掌突然覆上他發涼的手背，小妍猛地轉身，看見他眼底盛滿期待，連眼角的細紋都帶著笑意： “去，去看我老婆最喜歡的大海” 小姸沙啞的聲音，喉嚨里像卡著碎玻璃。林予從燈柜中取出一本貼滿機票存根的紀念冊，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她曾經寫的便簽：“如果世界崩塌，就去夏威夷，跳進大海。” 記憶翻涌，那時他們擠在出租屋的小沙發上，一邊吃泡面一邊看旅游紀錄片。年輕的誓言不過是浪漫的玩笑。此刻林予的瞳孔里倒映著她蒼白的臉，像面破碎的鏡子。 “你說過，那里的海藍得像眼淚。”他輕聲說，拇指摩挲著她手背上的傷疤，那是他們初次同居時她切菜劃傷留下的。 小姸突然大笑起來，笑聲混著如浪濤一般的癲狂。她踉蹌著后退，光禿禿的半截大腿陷進柔軟的床墊，她滿臉猙獰，惡狠狠的指著林予罵道：“壞人，你個沒良心的，狐貍精迷著你了，就不要我了，妞妞啊，為什么留著我，遭活罪……” 話音未落，淚水已砸在鎖骨，咸得比海水更嗆人。 林予僵在原地，他伸出手去，小妍嚶地一聲哭了，他們相擁而泣。小姸的櫻桃小嘴咬住他肩頭上的舊傷，哭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她眼神空洞如死水，指尖無意識蜷縮，淚痕干涸在慘白的臉上。 嬌美的臉變得好猙獰，女人的多疑讓她變得不可理喻。 小妍受不住了，她崩潰了。 “妞妞，等等我，媽媽來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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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失獨者（三）

逍遙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