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馮至《杜甫傳》（謝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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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讀書較少，但把馮至先生的《杜甫傳》連續讀了兩遍。記得第一遍讀到末尾處時，我在一保密室公差，時為晚上十點多，斗室幽閉，心情壓抑，讀著讀著流下兩行清淚。從小到大，讀過多少首杜詩，我未曾統計也無法統計，總感覺從數量上講應該排在第一位了，但其實我對杜甫并沒有多少了解。所讀的那一首首詩，也只是詩人在特定時空、特定情境下的心靈獨白，猶如一朵朵飛濺的浪花，連綴起來并不能構成詩人完整的人生長河。讀馮至的《杜甫傳》，稍稍彌補了這個缺憾，雖然它也并不完整、并不確切，但至少讓我從宏觀上知道杜甫這艘巨輪的走向：它從哪里來？去過了哪些地方？經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最終又流向何方？我想，將杜甫比作一艘巨輪是可以的，因為它的詩歌承載著一段歷史沉甸甸的重量：從開元盛世到安史之亂，從繁華兩京到荒蕪四野，從歌舞升平到兵荒馬亂，從壯懷激越到四顧茫茫，有家國恨，有故人情，有離人淚，有躊躇滿志，有壯志難酬，有黯然神傷……然而，這艘巨輪最后一年多成了一葉漂泊在湘江上的小舟，大唐的廣袤土地，他竟尋不到一處安身之所，真把自己活成了“天地一沙鷗”。身無居所也就罷了，死后家人竟無力安葬，直到逝世四十三年后才由孫子杜嗣業將他葬在首陽山下。讀來豈不悲哉。都知道杜甫的苦，卻不知他竟如此之苦，剛開始讀這本書時，我就懷著這樣的疑問：杜甫為何如此之苦？大環境不可改變，當安史之亂到來時，時代的一粒沙，落到每個人肩上都是一座山。但我幼稚地以為，憑詩人的才學即便身處亂世也不至于活的如此凄慘。為什么不學學李白，像他倆年輕時那樣仗劍天涯、詩酒天下？為什么不學學王維，乖巧聽話吃吃齋念念佛？為什么不學學孟浩然，也到鹿門山中尋一處安謐隱居起來？為什么總要依附別人，先是房琯后是嚴武，把自己的命運與別人捆綁在一起？為什么一次次不受君主待見，卻還對長安“一步三回首”？其實，答案并不難尋，因為他是杜甫，出身官宦之家，名將杜預之后，詩人杜審言之孫，他身上流淌著“奉儒守官”的血液，承載著“詩是吾家事”的使命。因而，他不可能活成李白、王維或孟浩然，即便終其一生仕宦總計不過兩三年，卻如孔子般知其不可為而為，“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終生不改其志。杜甫的家國情懷是刻在骨子里的，孟子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而杜甫呢？窮也兼善天下。讀杜甫很多詩，都會發現這樣的現象：他將眼前之景、個人處境與國家前途命運連在一起，同一詩中內容多變、情感復雜卻又渾然一體。什么叫家國情懷？有小我，更有大我；有小家，更有國家。比如那首著名的《登岳陽樓》：“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故其詩歌內容豐富，人稱“詩史”；故其詩風抑揚跌宕，人稱“沉郁頓挫”。試想，如果杜甫不是生活在安史之亂前后而是生活在唐朝相對太平的年代，那會怎樣？比如中唐。我猜，以他曾經左拾遺的作為，或許會像韓愈那樣，命運也逃不脫進退之間。試想，如果杜甫不是生活在唐朝而是生活在宋朝，那會怎樣？比如南宋。我猜，以他家國天下的秉性，或許會像陸游那樣，日日盼望著“王師北定中原”。試想，如果杜甫不是生活在唐朝而是生活在明清，那會怎樣？我猜，他的那些憂國憂君之詩、那些時代的吶喊估計只能憋在肚子里了。趙翼有云“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放到杜甫身上，他愿意誰“幸”誰“不幸”呢？歷史沒有如果，所謂“試想”“我猜”，也只是庸人的淺薄之見罷了。就杜甫而言，作詩只是家事，而實現政治理想與抱負才是正途，他不是說“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嗎？杜甫也未作憑借詩歌流傳千古的念想，如果不是韓愈、白居易、元稹等人，如果不是“古文運動”“新樂府運動”，他還能有機會與李白齊名嗎？他的詩歌現在又能留存多少？我對杜甫研究甚少，所讀杜詩與其約一千五百首的現存詩歌相比，只能算鳳毛麟角，以上所言不過是我雨天讀書的一點感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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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馮至《杜甫傳》（謝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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