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王大山這輩子,活得像頭牛。</p><p class="ql-block"> 打從記事起,他就沒嘗過“松快”是啥滋味。爹走得早,娘拖著他和妹妹,在村里抬不起頭。餓肚子是常態,冬天漏風的土坯房能把人凍醒。</p><p class="ql-block"> 他十六歲就跟著村里的漢子下煤窯,黑黢黢的井底下,扛起百來斤的煤筐,一步一挪。汗水砸在煤渣上,冒煙,就像他心里那股子不甘的火——他不想一輩子困在這黑窟窿里。</p><p class="ql-block"> 苦嗎?苦。可大山覺得,苦點才有奔頭。他省吃儉用,把錢一分一分攢起來,先是供妹妹讀完了高中,看著她嫁到鎮上,過上了不用頓頓吃窩頭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然后,他用攢下的錢,加上跟親戚鄰居求爺爺告奶奶借來的,在村口蓋了三間大瓦房。</p><p class="ql-block"> 新房上梁那天,他站在土堆上,看著紅布系在房梁上飄,抹了把臉,分不清是汗還是淚。</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說他傻,“大山啊,你看你,累得跟個陀螺似的,圖啥?你看那李老二,在城里打工沒兩年,回來就買了摩托車,天天喝酒打牌,那才叫日子!”</p><p class="ql-block"> 大山只是嘿嘿笑,不說話。他心里清楚,李老二那錢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個正經打算。他繼續埋頭苦干,后來承包了村里的幾畝果園。栽苗、剪枝、疏果、防蟲,樣樣親力親為。</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遇上倒春寒,果樹開花時遭了凍,眼看著一年的收成就要泡湯,他帶著媳婦,半夜打著手電筒,在果園里點起一堆堆柴火,整整熬了三個通宵,才保住了大半的花。媳婦心疼得直掉淚:“咱別干了,太苦了。”</p><p class="ql-block"> 大山搓著凍裂的手,啞著嗓子說:“苦?苦才是日子。要是啥都順順當當,那才該怕呢。”</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在這股子“怕”和“拼”里,慢慢熬出了甜。果園見了收成,兒子考上了大學,成了村里第一個大學生。</p><p class="ql-block"> 大山站在果園里,看著紅彤彤的蘋果壓彎了枝頭,心里踏實。他常對兒子說:“娃啊,記住,人這一輩子,就像這果樹,不經歷風吹雨打,不使勁往下扎根,結不出甜果子。別嫌累,累是給咱長本事呢。”</p><p class="ql-block"> 可后來,日子真的“順”了。</p><p class="ql-block"> 兒子大學畢業后留在了大城市,出息了,掙了錢,非要接老兩口去城里享福。大山在城里住不慣,高樓大廈看著眼暈,防盜門一關,誰也不認識。</p><p class="ql-block"> 可兒子孝順,說啥也不讓他再回村里折騰果園。“爸,您都累了一輩子了,該歇歇了。果園我找人看著,您就跟我媽在城里養老,想吃啥買啥,想干啥干啥。”</p><p class="ql-block"> 大山拗不過,只好住下。可他閑不住啊,每天在小區里轉悠,看人家下棋,心里卻空落落的。以前在村里,天亮就有活計等著,現在時間多得不知道怎么打發。他跟老伴念叨:“這日子,咋過得心里發慌呢?”</p><p class="ql-block"> 老伴勸他:“慌啥?兒子有本事,咱這是修來的福分,該樂呵。”</p><p class="ql-block"> 大山不說話,只是越來越沉默。他開始失眠,半夜里盯著天花板,想起煤窯里的黑,想起果園里的風,想起那些累得倒頭就睡的日子,反而覺得踏實。</p><p class="ql-block"> 在城里,他不用再扛煤筐,不用再半夜守著柴火堆,可心里那股子勁兒,好像慢慢散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兒子帶他去體檢,結果出來,醫生說他血壓高、血脂高,還叮囑他要多運動,別總悶著。兒子著急了,給他報了老年活動中心的班,買了健身器材。可大山覺得,那些都不如在果園里揮鋤頭來得痛快。</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老家的親戚打來電話,說果園里的樹因為管理不當,生了蟲,好多都死了。大山聽了,心里猛地一揪,像是自己的孩子生了病。</p><p class="ql-block"> 他跟兒子說要回去看看,兒子卻說:“爸,您就別操心了,我花錢請人弄就行,您好好在城里待著。”</p><p class="ql-block"> 大山沒再堅持,可從那以后,他精神更差了。整天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眼神愣愣的。</p> <p class="ql-block"> 老伴說他是“享不了福”,可只有大山自己知道,心里那片“地”,空了。</p><p class="ql-block"> 沒過多久,大山病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感冒,卻遲遲不好,還引發了肺炎,住進了醫院。</p><p class="ql-block"> 躺在病床上,他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白花花的,像極了煤窯里偶爾照進來的一小片天光。</p><p class="ql-block">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煤窯里,累得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他對自己說:“挺過去,挺過去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可現在,好像沒什么需要“挺”了,日子安逸得像團棉花,卻讓他喘不過氣。</p><p class="ql-block"> 他拉著前來看望他的老伙計的手,顫巍巍地說:“老兄弟……你說……人是不是……真不能太閑啊……我這心里……空得慌……”</p><p class="ql-block"> 老伙計拍著他的手,嘆了口氣:“大山啊,當年你最怕苦,現在……怕是苦慣了,沒苦,反而不自在了。”</p><p class="ql-block"> 大山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下來。他這輩子,在憂患里扎了根,拼命汲取著力量,活得像棵結實的樹。</p><p class="ql-block"> 可當憂患消失,安樂像溫水一樣將他包裹,他反而失去了方向,沒了力氣。</p><p class="ql-block"> 他終于明白,那些年吃過的苦,受過的累,不是折磨,是活著的養分。而過分的安逸,才是最溫柔的毒藥。</p><p class="ql-block"> 難怪有人將青蛙放入溫度逐漸升高的水中,青蛙由于適應了環境的變化,最終無法感知到致命的危險。</p><p class="ql-block"> 只是明白得太晚了,他的生命,好像也隨著心里那片“果園”的荒蕪,一點點枯萎下去。</p><p class="ql-block"> 病房外,城市的霓虹閃爍,一片繁華安樂。可躺在病床上的王大山,卻在這“安樂”里,懷念著那些一窮二白、卻充滿了“奔頭”的憂患歲月。</p><p class="ql-block"> 他知道,自己或許真的要“死于安樂”了,這比當年在煤窯里扛煤筐的累,更讓人難過,更催人淚下。原來人生無坦途,處處阻力才是常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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