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低谷

宋震濤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經歷了大半個人生，重拾過去的歲月，像是一段路，留下一種不愿抹去的情愫，“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每每想起，久遠得恍如隔世，卻又真實得近在咫尺。那是我此生最灰色的記憶，生命中最低谷的時光。 趕海的人 　　1977年2月，服完4年義務兵役，第5個年頭剛剛開始的時候，早就得知行將退役消息的我，一刻也不愿再在部隊呆下去了?？粗鴳鹩褌兙o張的入伍訓練，我卻整天無所事事，不用出操，不用按時起床、就寢，外出不請假，可以著便裝。開始幾天，放浪形骸的生活讓我十分愜意，日子久了，我的言行舉止與紀律森嚴的軍營顯得那樣的格格不入，像是被拋棄了的孩子，沒著沒落的。團里的老兵退役動員還沒開始，我去軍務股辦理退伍手續，經辦的一位參謀很爽快的為我辦結了全部流程，我成了全團第一個離隊的退伍老兵。 雖說4年多的軍旅生涯，讓我嘗盡了初涉人世的酸甜苦辣，對部隊早就沒有了當初的新奇和留戀，但即將搭乘部隊班車離開的那個晚上，我在教研室與功華告別時，還是與他相擁而泣，難舍難分。是啊，朝夕相處了4年，此一別山高水遠，再聚首愿非經年，怎不叫人潸然淚下，柔腸百轉。除了我倆，我沒有向一個人告別，也沒有一個人為我送行，“我悄悄的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別了，軍營；別了，戰友！ 老兵退伍，本著哪里來，哪里去的原則，我自然是要回到那個讓我夢牽魂繞，卻又不愿在此終老一生的農家院落。當兵之初入黨、提干，離開這片貧瘠之地的追求，已然成了一簾春夢，回到現實中的我，重新回歸為一名地道的農民。而4年多的部隊生活，我早已褪去了一個農者的基本潛質，肩不能擔，手不能提。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心有不甘，卻又奈之若何？ 那個年代農家弟子改變命運，跳出農門的途徑不外乎兩條，一是當兵提干，二是推薦上學。既然我已失去了第一個機會，剩下的唯有通過貧下中農推薦上大學，成為工農兵大學生了。大學生，那是怎樣的一種榮耀，簡直是天之驕子，入學免費，畢業統配，轉身就是一名吃商品糧的國家干部。我著急離開部隊，很大程度正是沖著這條道而來的，此時的我信心滿滿，部隊鍛煉4年，中共黨員，高中文化，加之母親時任大隊干部，天時地利人和占盡，推薦上學成功的概率，應該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了。我喜滋滋的幻想著美好的未來，規劃著大學校園生活的開始。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正當我沉浸在夢幻中，焦急的等待著年底前大中專院校招生的消息時，總設計師的一句“恢復高考制度，今年就開始”的話，讓我徹底失去了通過推薦上大學的機會?！耙涍^嚴格考試，把最優秀的人集中到重點中學和大學”，小平同志一錘定音，強調了恢復高考制度的重要性和迫切性。高考，對于被十年動亂耽誤了的一代人談何容易。小升初，初升高，沒有參加過一次畢業考試的我們，用當時盛傳的一句調侃的話:高中的文憑，初中的水平，小學的基礎，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小學戴帽子的初中畢業生（那時有一種學制7年，從小學到初中畢業的學生，稱之為小學戴帽子）。 在萬人擁擠的高考獨木橋上，我也有幸小試了一把。當年的高考分為初考和統考兩個階段，只有通過了初考，才能獲得統考的機會。我參加初考的考場在一個村的小學，同桌的竟是一個我十分熟悉的老三屆，雖然我倆聊得非常開心，兩場考試他對我卻是沒有絲毫的幫助，我理解，畢竟是同室操戈的競爭對手。考試內容語、數兩門，至今我仍清晰記得作文題目是:《當我拿到準考證的時候》。丟下書本多年，沒有翻過一頁，甚至連課本都沒有的我，參加考試的成績可想而知會是多么的糟糕。據我后來獲得的信息，全縣參加高考的同學，我們班只有一位霍同學通過了初考，統考時亦是“解名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遭遇了全軍覆沒。從此，我也就斷了再次參加高考的念想。堂堂七尺男兒，我不愿看著母親每天起早貪黑的勞作在田間，自己卻躲在屋內閉門復習。當兵幾年，我對雙親，對家庭的付出實在是太少，而虧欠他們的卻是太多。83年，當我在單位參加全國成人高考，被電大錄取為經濟類單科生時，我才知道高考是一個多么艱辛的過程，而三年脫產學習獲得的文憑，又是多么的不易，它成了我日后仕途發展的基石，成了我晉升高級職稱，退休后享受處級工資待遇的資本。 學子進考場 　　田間勞作是辛苦的，于我這個脫離農耕許多年的人，更是力不從心，分外吃力。回鄉后，記得第一次參加生產隊的農活是拔棉花稭。一個條子（成塊的農田）長的棉花田，粗壯的稭桿足有齊胸高，一垅地，半天一個來回，算是當日的工作量。入趟后，只見左右兩邊的社員，揮動著手中的棉花鉤（拔棉花??的工具），很輕松的將稭子拔起放倒，一陣旋風似的超到我的前面。此時的我，彎腰屈背，每拔起一根都是那樣的費力，很快汗水浸滿了額頭，溫透了后背，更要命的是整個腰像是折了一般，酸疼得幾乎直不起來。兩個多小時過去，最快的社員已經到了地塊的盡頭，我被遙遙地甩在后面。在另一塊地干活的妹妹，見到此狀，越過干涸的中溝，趕過來幫我，終于讓我艱難的完成了上午的任務。 回到鄉下的那段日子，我每天被繁重的體力勞動折磨著，常常有種幾近虛脫的感覺，真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能堅持多久？我在心里默默、無望的盤算著。 終于，有了一次讓我施展才華的機會。一天，大隊民兵營長找到我，要我幫他對全大隊的基干民兵進行一次冬訓。營長沒當過兵，對部隊的三大條令，尤其是隊列條令了解很少，而對于我這個有過4年帶兵經歷，曾參加過團組織的班長、區隊長培訓的老兵來說，真的算是小菜一碟，沒加思索我就欣然應允了。 全大隊的基干民兵100多號人，每天在隊列前，我邊講解，邊示范，將隊列訓練的基本要領演繹得頭頭是道，高深莫測。原來看似簡單的立正、稍息，齊步、正步的背后，居然還隱藏著這么多鮮為人知的奧秘，看著大家面面相覷、心悅誠服的表情，我知道他們是從心底里信服我這個曾經的老兵了。 時光在我的渾渾噩噩中，日復一日的從指間流過，“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母親看不了我的頹萎和消沉，找到建筑公司的楊隊長，讓他給我謀一份差事。楊隊長十分痛快的應承下來，要我去他的工地當司務長，并戲謔的說:“當了三年的司務長，搶斃都不用狀子了?！毖韵轮馑緞臻L的油水之足，可我在的工地，統共工人加小工不到20人，每頓一葷一素一只湯，撐死了幾十元的菜金，哪有什么油水可撈？碰到公司領導來檢查，或許會加上幾個菜，那也是千載難逢的一次，哪個領導喜歡在工地就餐？ 脫離了農耕，至少可以免遭“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之苦。每天騎上掛著竹簍的單車，我穿梭往返于縣城、黃沙港和海通等集鎮的菜市場，它讓我想起當兵時中隊的給養員。 時間到了78年的8月，我在縣交通局工作的一位親戚通知我，公路部門在軍轉辦申請了30多名計劃外臨工，對象為部隊退伍的汽車駕駛員和維修工，他幫我爭取了一個名額，讓我去報到，從此，我又成了一名公路人，直至頤養天年。 農貿市場 　　命運的陰差陽錯，機遇的失之交臂，讓我整整多奮斗了10年。生活的波瀾逐漸歸于平靜，而此時的我已然是“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了。楊絳說過，“無論人生上到哪一層臺階，階下有人在仰望你，階上亦有人在俯視你。你抬頭自卑，低頭自得，唯有平視，才能看得見真正的自己?！鄙顭o須太多的波瀾，平凡的日子也有它的詩和遠方，在這悠長的歲月里，讓我們盡情地享受那份寧靜而美好的日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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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低谷

宋震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