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秋韻：一條山路與時光的調(diào)色盤

得一知己足矣

秦嶺秋韻：一條山路與時光的調(diào)色盤從洛南縣城出發(fā)時，晨霧還未完全散去，像一層薄紗裹著河谷里的稻田。車子拐上老秦嶺路的瞬間，柏油路突然就有了筋骨——它不再是平原上溫順的綢帶，而是突然抖擻起精神，開始在山脊與溝壑間蜿蜒攀援，像一條被秋陽曬得發(fā)燙的青銅蛇，每一個轉(zhuǎn)彎都藏著山的秘密。這是我大學(xué)時走了無數(shù)遍的路。那時行李箱總裝著毛衣和速寫本，每年九月開學(xué)、十二月返鄉(xiāng)，老秦嶺路就用它的曲折丈量著我與故鄉(xiāng)的距離。而秋季的它，總讓旅程變成一場目不暇接的盛宴。車子剛爬過第一個山梁，車窗就被撞進來的色彩染暖了——先是幾株野楓，紅得像剛潑上去的朱砂，在黛青色的山體背景上格外奪目；再往上走，山洼里的白樺林正把葉子鍍成金子，風(fēng)一吹，整面坡都在簌簌地響，碎金似的葉片落進路邊的溪澗，跟著流水打個旋兒，又悠悠往下游去。山路真是太曲折了。方向盤在手里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過去，每一次拐彎都像是拆開一個盲盒——有時是一整面懸崖突然在右側(cè)展開，崖壁上垂掛著絳紫色的藤蔓，葉尖還沾著晨露；有時是彎道過后，一片不知名的灌木突然闖進視野，葉子是介于橙與紅之間的琥珀色，陽光透過葉隙，在路面上織出晃動的光斑。最妙的是行至半山腰，路突然鉆進一片雜木林，楓樹、橡樹、山毛櫸擠在一起，各自施展著秋的魔法：楓葉是熾烈的火焰，橡樹葉是沉穩(wěn)的酒紅，山毛櫸則泛著明黃，間或還有幾株綠得執(zhí)拗的松柏，像調(diào)色盤里不小心留下的底色，讓整座山的色彩有了呼吸的間隙。記得大二那年秋天，我和同路的老鄉(xiāng)搭班車回家。車子在一個急彎處慢下來，司機突然喊了聲："看那邊！"所有人都湊到車窗邊——只見對面的山坳里，竟藏著一個巴掌大的村莊，幾座灰瓦白墻的房子依偎著，房頂上飄著淡藍色的炊煙，屋后的柿子樹掛滿了紅燈籠，樹下拴著一頭黃牛，正慢悠悠地嚼著草。更遠處的山巔，云海正從溝壑里漫上來，先是絲絲縷縷，很快就聚成了棉絮般的云團，把黛色的山脊染成了水墨畫卷。同座的女生輕輕"哇"了一聲，手里的相機快門按個不停，而我忽然覺得，這曲折的山路之所以讓人迷戀，不僅因為它的風(fēng)景，更因為它總在不經(jīng)意間，把生活的驚喜疊進時光里。車子繼續(xù)往上攀爬，海拔越高，風(fēng)就越?jīng)?，帶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偶爾能看到背著竹簍的山民，簍子里裝著剛摘的板栗或是野生的獼猴桃，皺紋里都沾著秋陽的暖意。路兩旁的坡地上，不知名的野花還在開，紫色的、淡藍的，在斑斕的葉海里像星星一樣閃爍。有一次深秋遇雨，山路被沖刷得油亮，霧氣從谷底升起來，把車子裹在一片朦朧里，只能看見近處的樹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葉子被雨水洗得透亮，紅的更紅，黃的更黃，像一幅被打濕的水彩畫，連空氣里都飄著草木發(fā)酵的甜香。快到山頂時，路變得平緩些，視野也豁然開朗?；仡^望去，來時的山路已在群山間蜿蜒成一條細細的線，而整座秦嶺，此刻正像一個被打翻的調(diào)色盤——深褐、絳紅、明黃、翠綠，還有巖石的青灰，層層疊疊鋪展到天邊，仿佛大地在此刻穿上了最華麗的彩妝。夕陽正斜斜地照過來，給山脊鑲上一道金邊，山坳里的陰影逐漸拉長，那些紅黃相間的樹木，在光影交錯中像燃燒的火焰，又像一片寂靜的海。下山往西安方向走，暮色漸漸濃了。車子穿過最后一道山梁時，城市的燈火已在遠處閃爍，而身后的秦嶺，正慢慢沉入夜色。但那些在山路上遇見的色彩——楓葉的熾烈、樺葉的金黃、云海的縹緲、村莊的靜謐——卻像刻在記憶里的印章，每當(dāng)秋意漸濃，就會隨著車輪的軌跡，在心底重新暈染開來。這條曲曲彎彎的老秦嶺路，從來不止是一條交通要道。它是時光的記錄儀，是自然的畫廊，更是每一個走過它的人，關(guān)于秋天最生動的注腳。當(dāng)車子最終駛?cè)氤鞘械男鷩?，回頭望那隱入夜色的山巒，忽然明白，有些風(fēng)景之所以難忘，不僅因為它的美，更因為它曾陪你走過一段青澀的歲月，讓每一片落葉的簌簌聲里，都藏著回不去的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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