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風裹著新抽的槐花香掠過巷口時，懷里七個月大的小人兒正用腳趾頭勾著我的裙擺，肉乎乎的腳掌一蜷一伸，把棉布裙子蹭出細密的褶皺。我顛了顛他軟綿的小身子，他忽然“咯咯”笑出聲，口水順著嘴角滴在我手背上，溫熱的觸感像撒了把碎陽光。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洗得發亮，我們踩過的地方，水聲和著他含糊的“咿呀”聲，倒像是誰在悄悄哼著童謠。</p><p class="ql-block"> 轉角那叢梔子不知何時開得潑潑灑灑，白花瓣托著鵝黃的蕊，像誰把月光揉碎了堆在竹籬笆上。最妙的是花瓣尖凝著的露珠，小家伙伸著藕節似的胳膊去夠，指尖剛碰到葉尖，露珠就“嗒”地落進他掌心，驚得他眼睛瞪得溜圓，睫毛撲簌簌像振翅的蝶。這香來得猝不及防，不是暮春草木的沉郁，是帶著露水的清透，像剛晾好的小被子上沾著的陽光味，又像媽媽瓷碗里冰鎮綠豆沙的甜，絲絲縷縷繞著他肉嘟嘟的手腕打轉。</p><p class="ql-block"> 他趴在我肩頭時，后頸的絨毛蹭著我的下巴，忽然“嗯”了一聲往花叢中望——原來有只白蝴蝶停在花瓣上，翅膀沾著香霧。我抱著他湊近，看他小拳頭攥得緊緊的，眼看就要夠到蝴蝶翅膀，那小東西卻忽地支棱起來，擦著他鼻尖飛走了。他“啊”地一聲癟了癟嘴，我正想哄，卻見他忽然又盯著枝頭的花笑起來，口水順著圍兜滴在梔子花瓣上，暈開一小圈透明的濕痕。</p><p class="ql-block"> 這尋常的晨光里，忽然覺得懷里的溫熱和鼻尖的甜香都成了珍寶。想起前幾日還在我肩上搖搖晃蕩的小身板，此刻已經可以緊擰著我的領口彎下身子去夠花瓣，一點點一滴滴地感受著他每天的小變化，原來這才是五月最實在的饋贈。就像這叢梔子，年復一年在五月末探頭，不等人夸就把日子釀成香，而我們抱著孩子路過的瞬間，陽光、花香、嬰兒的笑聲，原是被忽略的詩行。</p><p class="ql-block"> 蹲下身摘了朵半開的花別在他背帶褲上，他低頭看時，睫毛上落了粒細碎的光。風過時花瓣輕輕顫，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指，掌心的軟肉貼著我指節，那溫度燙得我心里一顫?；丶业穆飞?，他趴在我肩頭打盹，衣襟上的梔子晃啊晃，像顆會發光的星，而我忽然懂了：五月的風里藏著最溫柔的答案——不是追趕遠方的花期，而是抱著孩子路過一叢梔子時，能看見他眼里映著的花影，能聞到他頭發里混著的奶香與花香，能想起媽媽曾在相似的晨光里，把同樣的溫柔揉進我童年的褶皺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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