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往事（四）

王歡慶

零下四十度的狂風如利刃般，毫不留情地刮過父親的臉頰。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棉襖，將脖子深深縮起，瑟縮地跟在隊伍后方。那棉鞋，早已被雪水徹底浸透，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開來，腳趾頭更是凍得幾乎沒了知覺。這是父親初到北大荒的第一個冬天，眼前的景象于他而言，陌生得如同另一個世界，恐懼也如影隨形。極目遠眺，蒼茫的雪原似一片無垠的白色海洋，看不到盡頭；呼嘯的北風仿佛一頭憤怒的野獸，發出陣陣咆哮，似要將人整個撕碎。“都跟上！”指導員那洪亮的聲音在凜冽的寒風中格外清晰，如同穿透陰霾的一道亮光。這位皮膚黝黑的漢子裹著一件掉毛的羊皮襖，腰間別著斧頭邁著穩健的步伐，“今天咱們得伐二十棵樹，咱河北莊知青點的屋頂就全指望這批木材啦?！?lt;/p>張潤生用力搓了搓凍僵的雙手，骨節被搓得咯咯作響，隨后從工具堆里抄起一把板斧?！傲_天啟，一會你負責挫鋸！”他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在雪原上回蕩。羅天啟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擺弄著“快馬子鋸”，嘴里小聲嘟囔著：“這鬼天氣，鋸條都凍得比鐵還硬，真難伺候?！边@些來自唐山的青年們各個手指都已生了凍瘡，又紅又腫，像一個個小饅頭。兩個人一組，半蹲在樹的兩側，各握住鋸子的一端，雙腳穩穩地扎在雪地里，開始有節奏地拉動鋸子。鋸齒啃進樹干的聲音與呼嘯的北風交織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響，仿佛是一場激烈戰斗的號角。每拉一下，他們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呼出的白氣瞬間在眉毛上結成了一層薄薄的霜，好似歲月為他們刻下的勛章。“嘿喲——嘿喲——”張潤生喊起了號子，那聲音雄渾有力，仿佛能驅散這冰原上的寒冷。羅天啟也跟著應和，號子聲在雪原上回蕩，給這寂靜的世界增添了一份生機與力量。在這有節奏的號子聲中，鋸齒慢慢深入樹干，木屑如雪花般紛紛揚揚地飄落。當鋸口達到一定深度后，放下鋸子，抄起板斧，高高舉起，用力砍向樹干另一側。斧頭起落間，木屑飛濺?！胺艠淅?！”隨著指導員一聲大喊，眾人迅速而有序地撤離到安全地帶。“轟隆”一聲巨響，仿佛是大地發出的一聲怒吼，百年大樹轟然倒下，震得地面都在顫抖。雪霧騰空而起，好似一朵盛開的白色煙花，在冰原上綻放出絢爛的光彩。父親被這壯觀的場面震撼得說不出話來，眼中滿是驚嘆與敬佩。接下來是更為艱巨的任務——用杠子將木材歸楞。隊員們將木杠插進原木下方，齊聲喊著號子，他們齊心協力，將沉重的木材緩緩抬起來，每一塊肌肉都在用力，每一滴汗水都在訴說著艱辛。在冰天雪地里搬運木材，稍有不慎就會滑倒受傷，但他們沒有絲毫退縮，一步一步地將木材慢慢堆放到指定位置。夕陽西下，橘紅色的余暉灑在冰原上，給這片白色的世界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二十棵大樹已經整齊地堆放在一起，宛如一座小山，見證著隊員們一天的辛勤勞作。隊員們的臉上都沾滿了雪水和木屑，衣服也被汗水浸透，又在寒風中凍得硬邦邦的，但他們的眼中卻閃爍著自豪的光芒，那是對自己勞動成果的肯定，也是對未來的希望。“走，回營地喝姜湯去！”指導員笑著招呼大家，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陽，溫暖著每一個人的心?；爻痰穆飞希赣H望著皚皚白雪，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突然覺得這片曾經感到恐懼的寒冷土地，不再那么可怕。他知道，在這片冰雪覆蓋的黑土地下，正孕育著無限的希望，如同種子在黑暗中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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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往事（四）

王歡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