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褶皺

游子

窗紗上浮動的光斑漸漸暗下去的時候，我把自己裹進被窩。感冒藥在血液里織出綿軟的網，將午后的困意釀成濃稠的蜜，連呼吸都沾著沉甸甸的甜。床頭的加濕器吐著白霧，像雪山口輕輕呵出的嘆息。 起初是聽見冰箱運作的嗡鳴，接著是暖氣片里水流簌簌的私語。意識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在混沌的海面上漂浮。斷斷續(xù)續(xù)的夢里有列車穿過隧道，鐵軌震顫著將晝夜碾成碎片。再睜眼時，暮色已漫過窗欞，在墻紙上洇開深藍的墨漬。 手機屏幕亮起的剎那，數字刺破視網膜：19:23。我觸電般彈坐起來，被角滑落時帶起的風掀翻了床頭的水杯。冰涼的液體滲進地毯，而瞳孔仍死死釘在日期欄——周六，周六，周六。可四肢分明殘留著跨越晝夜的酸痛，耳蝸深處還回蕩著子夜鐘聲的余響。 "小藝，今天星期幾？"我對著虛空發(fā)問，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機械女聲撕開寂靜："今天是2025年5月24日，星期六。"指尖顫抖著劃開微信，滿屏的周末聚會邀約在消息列表里沉默。另一個手機的鎖屏壁紙上，富士山正披著同樣的暮色。 黃昏從窗簾縫隙擠進來，在地板上拖出細長的金線。我赤腳走向陽臺，水泥地板傳來沁骨的涼。推開窗的瞬間，裹著雪粒的風撞進懷里。遠山正被晚霞點燃，未化的積雪像撒落的珍珠，在黛青色山脊上明明滅滅。云層裂開一道縫隙，夕陽將最后的光傾瀉在山巔，恍若神祇投下的金色長矛。 霜花在玻璃上蜿蜒成奇異的地圖，我呵出的白霧模糊了眼前的風景。原來時間也會打結，在感冒藥的催化下蜷縮成環(huán)狀。三個鐘點被睡夢抻長成二十四小時的刻度，獨居的寂靜模糊了晨昏的邊界。廚房里昨晚的燕麥粥早已凝成膠質，玄關處拖鞋仍保持著凌晨歸來時東倒西歪的模樣。 打開音響時，肖邦的夜曲淌出來，音符在暮色里游成銀色的小魚。茶壺開始嗚咽，水汽頂起壺蓋的叮當聲驚醒了蜷在沙發(fā)底的貓。它躍上窗臺的身影剪進霞光里，尾巴掃落幾片凝結的雪霰。我數著茶葉在杯中舒展的節(jié)奏，看黃昏一寸寸爬上對面公寓的玻璃幕墻。 此刻終于懂得古人為何要畫更漏。當晨昏線的推移失去參照，當呼吸成為丈量光陰的標尺，時間便成了流動的琥珀，將獨居者凝固成透明的標本。暮色中的雪山依然在融化，每秒都有雪水順著山巖的皺紋滲入大地，而我的時鐘在某個褶皺里悄悄打了個盹。 夜色漫過山麓時，我披著毛毯坐在飄窗上。遠處高速公路的車流連成發(fā)光的項鏈，更遠處有夜航機的紅燈明明滅滅。感冒帶來的眩暈感還未消散，像團溫暖的霧包裹著神經末梢。忽然想起冰箱里凍著家人寄來的臘肉，標簽上的日期是十天前，卻仿佛來自某個平行的時空。 五月的風搖動綠葉，將星子的碎屑抖落在雪山之巔。我關掉所有電子設備，聽憑生物鐘在黑暗里重新織網。當困意再次漫上眼睫時，忽然希望明天推窗能看見櫻花滿開——在時間的褶皺里，或許夏天就藏在某次恍惚的蘇醒之后，如同此刻掌心里正在融化的雪，涼意滲入紋路時，才驚覺它存在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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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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