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綠樹陰濃夏日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樓臺倒影入池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水晶簾動微風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滿架薔薇一院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每至五月，這首出自唐代詩人高駢《山亭夏日》七言絕句，便會在我耳邊輕輕回響，而那些繁花也隨著夏日的到來，愈發濃郁起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五月中旬的一個傍晚，我走在小城的街道上，看見路邊的薔薇花開的正艷，花瓣在風中輕輕顫動，像是蝴蝶振翅時抖落的磷粉。這景象使我想起了五十年前的五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時我住在農村老宅里，宅子雖不大，卻有一個不小的院子。母親在院子里種了許多花，最多的便是薔薇。每年五月一到，那些薔薇便爭先恐后地開放，紅的、粉的、白的，擠擠挨挨爬滿了花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我則總喜歡在明媚的午后，蹲在薔薇花叢前，看著蜜蜂扇動金翅，穿梭于花間。它們輕盈的舞姿和嗡嗡的淺唱交織，仿佛在演奏一支自然的和諧樂章，給我童年的時光增添了無盡的樂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記得兒時，五月的一個午后，我發現一朵特別的紅薔薇開了，花瓣層層疊疊，像極了母親上衣上的盤扣。我踮起腳尖想要摘下來，卻不小心被花刺扎進指尖，一道紅痕緩緩浮現，血珠漸漸聚成一點，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紅。母親聞聲趕來，沒有責備，只是輕輕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柔軟，像曬過太陽的棉絮，輕輕擦去了那滴血。母親說：“花和人一樣，越是美麗的東西，越要知道保護好自己?！睆哪菚r起，每當我經過那片薔薇叢，總會駐足欣賞而不再去采摘。因為我知道了，那些尖刺不是拒絕的象征，而是生命對自己的珍視。母親教會我的，不僅是對花草的尊重，更是一堂關于自尊自愛的生命課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來我離家參軍入伍，去了遙遠的閩南，很少再見到五月里家中盛開的薔薇。偶爾回家探親，也總是來去匆匆，來不及細看那些花兒。直到離開家后的第十個五月，母親在信中說：“院子里的薔薇開得特別好，問我什么時候能回家看看。我雖在回信中應著，卻因部隊的任務在身，一直未能成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母親病倒的那年春天，我請假回家照顧她，這才發現院子里的花架的木柱已腐朽傾斜，但薔薇的藤蔓緊緊纏繞著殘架，卻依然抽出新芽。母親躺在床上，還惦記著要給花澆水。我每天早晨都要去院子里照料那些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春末到來之際，我站在薔薇架下，只見那些曾經纖細的枝條已經綴滿了花蕾，微風拂過，花枝輕輕搖曳，仿佛在向我點頭致意。我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就像自己的孩子終于長大成人一般欣慰。這些薔薇不僅裝點了庭院，更教會了我耐心等待的美好，讓我明白生命最動人的時刻，往往就在那含苞待放的期待之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當五月來臨的時候，母親的精神突然好了許多。那天陽光格外溫柔，我用輪椅推著她在院子里看花。薔薇開的正好，母親坐在輪椅上陽光透過花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她忽然伸手，指尖輕觸那朵薔薇，粉紅的花瓣微微顫動，仿佛認出了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今年的花開得真好?！蹦赣H輕聲說，聲音像風拂過花瓣般輕。我看著她枯瘦的手腕，想起從前她修剪花枝的模樣，利落又溫柔。此刻，她的指尖在花蕊上停留，像在撫摸某個遙遠的夏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風過，幾片花瓣落在母親的膝頭，她沒有去拂，只是微笑，眼里映著花影，明亮得不像病人，我知道，她是在和每一朵花告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久之后，母親走了。清理她的遺物時，一個斑駁的鐵盒從棉被間滑落。掀開時，陳年的薔薇香溢出，盒底躺著數十枚壓干的花瓣，每片都墊著泛黃的日期標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最早的那枚已褪成淡粉，寫著那年五月十五日我出生的年份。后來的標本都同樣記錄著出生日期與年齡，最后一片，是母親去逝那年五月，她顫抖著從輪椅扶手上拾起的殘瓣，邊緣蜷曲，像是她最后握我的手。原來母親將我的成長經歷，都藏在這些風干的五月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每當我看見五月的薔薇花開，就會想起母親坐在輪椅上的樣子。那些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時光的故事。花開花落，人來人往。唯有這五月的繁花，年復一年地開在枝頭，也開在心上。它們見證著生命的輪回，同時也提醒著我們：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消失，就像愛，就像記憶，就像五月的薔薇花，年復一年，總會如約而至。五月的風依舊吹著，帶著花香，帶著記憶，輕輕掠過心上。</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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