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的愛情故事

李國華

海軍是我的小學加初中同學，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像一堵沉默的墻。那時候他就長得個子高大，身體強壯，衣服袖子總顯得短一截，露出圓滾滾的胳膊，臉上帶著點嬰兒肥，卻總沒什么表情。老師提問時，他要么悶頭不說話，要么用蚊子哼哼似的聲音回答，成績單上的名字永遠在中游徘徊，是那種丟進人堆里就找不著的孩子。我們都覺得海軍是個“悶葫蘆”，甚至有點“傻氣”，沒人知道他心里藏著怎樣的天地。 沉默的外殼與悄然萌芽的心事 初中三年，海軍依舊是那個沉默的樣子。上體育課他總是慢吞吞地跟在隊伍后面，做課間操時肢體還有點不協調，偶爾被男生們起哄推搡，也只是咧咧嘴，從不生氣。他的課本永遠卷著邊角，筆記本上除了必要的筆記，大多是空白。那時候班上最耀眼的女生是娜娜，她扎著高馬尾，笑起來眼睛像彎月亮，成績好，性格也活潑，愛唱愛跳，是很多男生暗戀的對象，但誰也沒把娜娜和海軍聯系在一起，就像沒人會把粗糙的石頭和細膩的玉聯想起來一樣。 畢業那些天，大家鬧哄哄地互相簽名、拍照，娜娜被一群人圍著，海軍遠遠地坐在角落，手里攥著一張賀年片，眼神時不時飄向那邊，又很快低下頭。有人起哄讓他給趕快送給娜娜，他臉紅得像煮熟的蝦，磨蹭了半天才挪過去，把充滿愛意的賀年片送給娜娜，賀賀年片上寫著曖昧的文字，然后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座位。那時我們只覺得他是靦腆，卻沒人讀懂那靦腆背后洶涌的暗流。 社會洪流里的重逢與意外的發現 初中畢業后大家各奔東西，海軍像大多數同學一樣沒有在上學，跟著親戚去鉆井隊了打工。再聽到他的消息，是在同學行門戶聚餐時，依舊是壯實的身材，看起來憨厚老實，皮膚曬得黝黑，笑容倒是比小時候爽朗了些。談話中得知他也像無數早早步入社會的男生一樣，娶妻生子，在煙火氣里過著平凡的日子，關于“細膩”、“浪漫”這些詞，似乎永遠和他沾不上邊。在我們那道川里我聽說海軍愛賭博，也就是扣明寶，輸輸贏贏的過了那么幾年，我最近問海軍，再賭博不了？海軍告訴我兒子大了，要好好掙錢迎媳婦了，后來就不玩了，務正了。 改變認知的轉折點，是一次“行門戶”的聚會。我們那兒的習俗，誰家有紅白事，同學們會約著一起去捧場，順便聚聚。那次是另一個同學的婚禮，海軍也來了。席間大家喝酒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當年的暗戀故事，自然少不了拿娜娜開玩笑。有人指著海軍笑：“當年最不敢跟娜娜說話的就是你吧？現在見著面還臉紅不？” 海軍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嘿嘿笑了兩聲，沒接話。可當有人說起娜娜現在過著單身日子過得挺幸福時，我無意間瞥見海軍的眼神——那不是失落，也不是嫉妒，而是一種帶著溫柔的釋然，像冬日午后透過玻璃窗的陽光，安靜又溫暖。 小船上的月光與童話般的秘境 真正讓我震驚的，是前幾日的張龍兒子結婚同學在金澤酒店聚餐。那天我們十來個人圍坐在餐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酒精讓氣氛變得熱烈。不知是誰起的頭，又把話題引到了海軍和娜娜身上。我借著點同學的酒意，半開玩笑地問海軍：“我說海軍，你當年到底啥時候看上娜娜的？聽說你還給她寫過情書？快說說，寫了點啥肉麻話？”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他。海軍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角，臉上居然又泛起了紅暈，那模樣和小時候被起哄時一模一樣。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回憶，然后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都多少年了，早忘得差不多了……一只小船” “小船？”我們都來了興致。“嗯，”他撓了撓頭，眼神飄向窗外，仿佛穿過了時光，“大概意思就是……疊一只小小的紙船，裝滿我的想念和祝福，趁著如水的月光停在你的床頭，愿我的相思和祝福，護你的睡眠。” 他說得很慢，語氣里帶著一種與他外形極不相符的溫柔，那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一個笨拙的少年，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筆一劃地寫著情書，手里捏著的紙船，承載著他不敢言說的心事。 “還有呢？”有人追問。海軍搖搖頭：“就這些了，當時緊張得手都抖，寫完都沒敢給她，自己藏在枕頭底下，后來搬家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說著說著，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亮了一下，語氣也變得有些憧憬：“其實……我那時候老想，等以后有錢了，就在山里找個地方，建一座大壩，不用太大，清清澈澈的水，養上好多魚，周圍種滿樹，春天開花，夏天乘涼。然后買條小船，就那種木頭的，刷成好看的顏色。” 他說得越來越投入，完全沒注意到我們驚訝的表情：“我就想啊，要是能和娜娜一起劃著船，在水面上晃悠，看看魚，聞聞樹香，晚上就坐在船上看星星，那多好啊……就跟童話里似的，沒人打擾，就我們倆。” 五大三粗的外殼下，藏著一整個溫柔的宇宙 那一刻，酒店里的喧囂仿佛都消失了。我看著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穿著簡單的T恤，手腕上還有干活留下的薄繭，可他描述的那個畫面，卻細膩得像一首詩。誰能想到，這個從小沉默寡言、看似粗糲的男人，心里居然藏著如此童話般的愛情秘境？他把對娜娜的喜歡，釀成了一個關于水、樹、魚和小船的夢，那么純粹，那么美好。 吃飯的時候，同學們安排他緊挨著娜娜坐在一起，我偷偷瞄了一眼，發現海軍極不自在，一句話不說，默默的抽著煙，尷尬之情溢于言表。 我看著他忙前忙后，忽然想起剛才他說的那個大壩和小船的夢。“海軍，”我忍不住問，“你看，娜娜現在單身，你……心里沒點啥想法？”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笑容里帶著點無奈，卻更多的是真誠：“唉，想啥呢。她現在過得好就行啊，真的。我看著她幸福，我心里就踏實。”海軍說：“一次娜娜搬家，發現了那封塵封已久的情書，居然給幫忙搬家的同學看了，搞得我乖難為情的。害的同學們都知道了”！但是娜娜告訴我說：“那個信先是被我孩子爸收到了然后轉交給我了，因為寄的是他們單位。他假裝沒看其實已經看了我后來才知道。然后他就把信丟了，我是給女同學開玩笑提了一下結果被各種放大解析。”不管信是怎樣被同學們知道的，都是一段美麗的佳話，成為同學們的笑談。海軍的臉又紅了。他說得云淡風輕，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溫柔。 旁邊的同學還在打趣他當年的“悶騷”，說他是“中央空調”，海軍只是嘿嘿笑著，臉又紅了。可我忽然覺得，“悶騷”這個詞太輕浮了，他不是刻意隱藏，只是習慣了用沉默包裹自己的情感。他的世界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粗糙，反而有著極其細膩的紋理，他把所有的浪漫和深情，都小心翼翼地藏在那個五大三粗的外殼里，藏在那個關于小船和大壩的夢里。 如今的海軍，依舊在為生活奔波，沒想到幾年前他真的在我們那道川建起了心中的那座大壩，養上了魚兒，但沒有和娜娜一起劃那只木頭小船去蕩漾。但那個藏在他心底的愛情秘境，卻像一艘載著月光的小船，永遠停泊在他心靈的港灣里，溫柔了他整個青春，也讓我們這些曾經誤解他的人，看到了一個男人最本真的細膩與深情。原來有些沉默，不是愚鈍，而是深情的另一種模樣；有些粗糲的外表下，真的藏著一整個溫柔的宇宙。 在同學們無拘無束調侃的笑聲里，我們仿佛又回到那青蔥歲月，這段愛情故事永遠在同學們的笑談中，海軍的臉通紅，同學們的臉也笑紅了整個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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