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端午，歲歲艾香

戴爾

艾草飄香時，記憶的潮水漫過歲月堤岸，將我們帶回遠去的時光：彼時，叔叔和哥哥們俯身洗井，母親在院門鄭重插艾草、沿屋舍灑雄黃驅邪，孩子們趕著牛兒奔向青山，肆意撒歡……年年端午，歲歲艾香，串起綿長的鄉愁。 ——題記每逢艾草悄然綻香，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總會被觸動，兒時故鄉的端午圖景，便在記憶中次第鋪展開來。晨光微熹，母親已踏著露水，到菜地邊割回帶著晨露的艾草。在那個年代，艾草是農家小院的常客，房前屋后、菜園一隅，隨手種下幾株，數月間便能長成蓬蓬勃勃、綠意盎然的一叢。母親洗凈艾草，精心挑選兩枝最為粗壯繁茂的，懷著虔誠之心，插在院門兩旁。剎那間，清幽的艾香在小院里緩緩流淌，絲絲縷縷，甚至飄入我們尚未蘇醒的夢鄉。 上午，堂叔和大哥便帶領我們兄弟四人前往水井。故鄉的水井是一口獨特的田井，坐落于水田之畔，呈漏斗形狀，上寬下窄，約兩米深。井邊壘砌著錯落有致的鵝卵石，挑水處是一塊穩固的大青石板。因地勢低洼，每逢春汛，井水總會被淹沒，因此端午節洗井成了延續多年的傳統。洗井是個體力活，堂叔和大哥當仁不讓地擔起了重任。他們赤著膀子，先用臉盆奮力向外戽水，待水位變低，便改用木桶接力。井下的堂叔奮力舀水，井上的大哥穩穩接住，一遞一接間，水花飛濺，二人喘著粗氣，汗水濕透衣衫，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我們年紀尚小，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可心思早已被井中的魚兒勾走。平日里挑水時，那成群結隊游弋的小魚，還有那尾艷麗的紅鯉魚，不知多少次在我們的夢里“游”過。 井水終于被戽干，孩子們瞬間來了精神。叔叔不時從井底拋出一條條活蹦亂跳的小魚，黑魚、鯽魚、小泥鰍紛紛“躍”出水面，還有我們心心念念的紅鯉魚。我們在井邊手忙腳亂地追逐著魚兒，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捉進桶里，滿心期待著晚餐時那鮮美的魚湯。不過，紅鯉魚是要放回井里的，母親常說，它們是井神的化身，守護著一方井水的安寧。與此同時，大哥專注地清理著井底的淤泥和井壁的雜草，等井沿均勻地灑滿石灰時，母親早已將豐盛的午飯端上了桌。午飯后，我們迫不及待地將牛趕上山。因著過節，母親特許我們不必砍柴，這可樂壞了我們。放牛的時光里，我們一刻也閑不住，爬樹掏鳥蛋、彈石子、跳格子、搶房子、打紙板……而最讓我們興奮的，當屬山上大片翠綠的哈麻藤子。我們將藤子扎在腰間當腰帶，戴在頭上作草帽，若是手中握著一把小木槍，瞬間化身成《渡江偵察記》里英勇的小偵察兵。采摘哈麻藤子，除了覺得好玩，還因母親的話：端午用藤子扎腰戴帽，一整年都不會腰痛腦熱。 夕陽西下，晚霞為天空染上絢麗色彩。坑子里的稻田正值抽穗揚花，稻花香隨風飄散，路邊的溪流在余暉下波光粼粼。一群頭戴、腰扎翠綠藤子的牧童，騎著牛兒，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路小跑著將牛趕回牛棚。此時，家成了最溫暖的牽掛。遠遠地，便能聞到家中飄出的濃郁艾草香——母親正在煮艾草水，恍惚間，還能看見白花花的雞蛋在沸水中歡快地翻滾。母親將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艾草水倒入大腳盆，我們兄弟幾個赤條條地圍在盆邊，蒸騰的熱氣裹挾著濃郁的艾香撲面而來。母親叮囑，洗艾水澡要趁熱，不能摻冷水，如此艾香才能滲入肌膚，保一年健康順遂。洗完澡，按慣例是要換新衣服的。可那時家境貧寒，新衣裳對農家孩子而言是奢望。但母親心靈手巧，幾個月前就用曬干的梔子將我們的舊衣染成鮮亮的黃色，讓我們也能穿上“新”衣，頭發滴著水，渾身散發著清新的艾香。艾水煮的雞蛋，清香四溢，一人一個，我們卻舍不得吃，只是緊緊攥在手里，時不時放在鼻尖輕嗅。母親用紅線精心編成小線兜，將雞蛋裝進去，掛在我們脖子上，引來小伙伴們羨慕的目光。若此時行船在外的父親能歸來，定會從贛州府帶回紅紅綠綠的小香囊，里面裝滿香甜的豆子糖。 傍晚，我們圍坐在桌前，喝著鮮美的魚湯，歡聲笑語不斷。母親則端著雄黃水，沿著房頭屋尾仔細潑灑，口中念念有詞，祈愿驅走邪祟，護佑家人平安。歲月悠悠，往事如潺潺流水，在時光長河中靜靜流淌。如今，父親的生命之舟已停泊十多年了，母親也被病痛折磨得愈發蒼老。老家那口承載著無數歡樂的水井早已被填埋，自來水通進了家家戶戶；雞蛋早已不再稀罕，新衣服也成了尋常之物……唯有山上的哈麻藤子，依舊年年翠綠，藏著我們遺失的童趣；唯有母親年年插在院門上的艾草，始終散發著熟悉的幽香。 又到艾草飄香時。今年端午，我要回到老家，到山上采下一把翠綠的哈麻藤子，輕輕扎在母親瘦弱的腰間，默默祈愿她健康長壽。而后，精心挑選幾枝粗壯的艾草，像母親那樣，虔誠地插在老房子的院門上。愿這淡淡的艾香，縈繞在往后的歲月里，溫暖每一寸時光。 ——2019年5月初五端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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