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五年的風裹挾著泥土的芬芳掠過楊寨公社的麥田時,我們這群胸佩毛主席像章的知識青年,正用滿是繭子的手笨拙地握著炭筆。楊寨牛家知青點的土墻上貼著"農業學大寨"的標語,從淄川區文化館到楊寨公社搞美術培訓班的閆老師就站在標語下,用他那標志性的高八度嗓音講解中國畫——那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刻刀,至今仍能劃開我記憶的封蠟。</p><p class="ql-block"> 村里唯一的拖拉機載著我們顛簸在鄉間土路上,車斗里散落著速寫本和干硬的窩頭。閆老師總坐在最外側,褪色的中山裝口袋里插滿削短的鉛筆。行至半途突遇暴雨,他立刻指揮我們躲進車底,自己卻在雨布下畫速寫,捕捉雨中搶收的農民身影。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流到紙上,將炭筆線條暈染成特殊的灰調,那畫面比任何課堂示范都更深刻地教會我何為"藝術源于生活"。</p><p class="ql-block"> 在農田基建工地上,爆破山石的轟鳴聲里,閆老師教我們捕捉動態的秘訣。他示范時小臂肌肉的顫動與農民掄鎬的節奏奇妙地同頻,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轉眼間就將抬石頭的壯漢、推小車的姑娘定格在紙上。我們傳閱著這些速寫,突然發現那些沾著泥點的褲管、暴著青筋的脖頸,竟比美術課本上的石膏像更充滿力量。那時我們尚不知曉,這種對勞動美的認知,正悄然重塑著我們的審美基因。</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們剛下課的黃昏,我撞見閆老師蹲在知青點灶臺前,就著微弱的煤油燈修改作品。火光將他佝僂的背影放大在土墻上,宛如一幅流動的剪影畫。見我愣神,他笑著遞來半管赭石色顏料:"城里帶來的,畫秋收正好。"這管帶著體溫的顏料后來雖因工作變遷未能用完,但那種對藝術的虔誠,卻在我心里埋下了種子。</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當我以記者的身份,扛著攝像機走進閆老師的工作室,鏡頭里的他正為《聊齋頌》壁畫調制青金色釉料。那些曾在楊寨田野上演練過的構圖法則,此刻在陶瓷胚胎上煥發新生。他講解壁畫人物造型時的手勢,與當年教我們畫速寫時如出一轍。專題片播出后,有觀眾驚嘆陶瓷與壁畫的完美結合,而我看到的始終是那個在雨中寫生、在灶臺前創作的啟蒙者。</p><p class="ql-block"> 退休后重拾畫筆時,老師說我畫山水總帶著人物畫的筋骨。在海南島教老人畫椰林時,不自覺就會強調勞動動態的韻律。直到某天在老年大學課堂上,聽見自己陡然拔高的講解聲調,才驚覺閆老師留下的不僅是技法,更是一種觀察世界的眼光。如今我的作品在美術館展出時,總會留一角給那些粗糲的速寫——那是1975年楊寨的風雨,是一個畫家對一群知青最珍貴的饋贈。</p><p class="ql-block"> 每當我拿起畫筆,我仍會想起牛家知青點院子里,閆老師用樹枝在沙地上演示線條力度的夜晚。銀河傾瀉而下,他額頭的汗珠折射著星光,說藝術終究要像莊稼一樣,把根扎進生活的厚土里。半個世紀過去,那個山東漢子爽朗的笑聲,依然在每一筆落墨處回響。</p> <p class="ql-block">作者韓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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