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故事

鵝卵石

當我看到她胳膊上一塊塊青紫的斑痕，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眼前六十多歲的她，每天聽著婆婆的詛咒，還要給婆婆洗衣服，一天做幾頓飯。婆婆的養老金從來不給兒子媳婦，都給女兒。老太太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有的在大城市帶孫子，有的還在上班，近的也只是周末把老人接去過一中午。無法想象的是，老人在屋子里大小便，抹媳婦門上。一眼看不到，背著包袱就離家出走。生氣了，對媳婦破口大罵。媳婦還嘴，這就被打起來了。因為她年紀大，媳婦不敢和她一般見識，就被打成這樣。每次鬧得不可開交，全家不得安寧，甚至動用警察不是一次兩次。她老年癡呆了，可是只罵兒子媳婦，從來不罵女兒。生病時，別人來看望她，送的禮物，都放自己屋里，等女兒來帶去。女兒來，一分錢不花，還得兒子媳婦做飯買菜，或者下飯店。招待不周，老太太就罵，這是骨子里恨兒子媳婦啊！聽說兒子媳婦剛結婚那會兒，家里困難，借錢公婆一分不借。孫子餓得哭，不給一口饃吃。這話我是信的，我同學結婚分家以后，下地干活回家餓了，他父親都不給他吃的（他兒子恰好跟我讀書，寫作文寫的）。可是，父母老了，不得不在家里照顧。而老人并沒有積蓄給他們——農村人不做生意，兩畝地，也就夠糊嘴的。樂觀的她，說著說著，眼睛濕潤了。當笑話說的輕松語氣沒了，代之的是無奈，無助，難過。沒人替她，操勞的疲憊抵不過精神的壓抑。夫婦二人，輪著值班，一個去大城市帶孫子，一個留下來照顧老人。她盼望著兒媳婦生二胎，就可以有借口照顧媳婦離開一段時間。不知怎么回事，這個周末，遇到的都是傷心女人。見面時的熱情，笑容，在不經意的話題里就變了。沉默是她們共同的表情，沉默中在思索，能不能把家丑外揚，可是她們心里積壓的委屈實在無處傾訴，便遮遮掩掩，猶猶豫豫地告訴我這個外人。第二個女人看起來也六十多了，一問比我還小。上一個長臉，布滿皺紋。整個人瘦瘦的。這一個富態，胖胖的，圓臉。清潔工，一個月一千多。我們碰到，坐在長椅上，她撩起衣角，擦了一把汗。她的委屈來自娘家。老大，凡事得帶頭，出力出錢，抵不過能說會道不出錢，不出力的，落一身過，落一肚子氣，落一肚子委屈。灰心失望，想放棄老人不問，又不忍。我呆呆地看著她。她不時擦擦眼睛，嘆氣。或者強忍著要落下的淚珠，望著遠方。以她的經歷，勸我：沒有用，沒有用，誰都沒有用。付出再多，沒有人領情，沒意思。這個社會不知道怎么了，到處有人抱怨，付出喂了狗，一顆善良的心，熱情的心，冷了，痛了，失望了。我木頭一樣，望著她，長長地嘆口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提到她孫子，轉眼間，她的所有苦痛煙消云散，開心地和我說著她媳婦好，兒子爭氣，孫子可愛。她走出來了，我還靜靜地坐著，沉浸在她們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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