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說女人離不開男人。</p><p class="ql-block"> 哥也不是親哥。說他遠(yuǎn),就是因為在一個胡同里住著好幾戶人家,幾家人有一個共同的先輩,我們卻說不出那些先輩的名字。說他近,就是從小到大,你面前一直有個讓你仰望的背影,個子高高的,腰身正正的,身材瘦瘦的,說話不多,遇事能挺身迎上去的那一種。也由此,我始終認(rèn)為他當(dāng)過兵,前幾年聽到國家統(tǒng)計退伍軍人的消息,我還幾經(jīng)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他,一問才知道:他只是年輕時到青海工作過一段時間。</p><p class="ql-block"> 話不多的人心底好像都善良,單純中還有點直性子和真紐子。記得大嫂子結(jié)婚那天晚上,鬧洞房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嫂子是個民辦教師,說話自然不怯場,一來二去人們就鬧得越來越過頭了。這么說吧,就是差一點點把房頂掀翻,把婚床踩塌游散。大娘讓弟弟進(jìn)去看看,他擠進(jìn)去一看就火了,那神色決不亞于當(dāng)陽橋上飛哥那一次。看到一屋子鬧房的人要走,大娘趕緊讓他去給大伙道歉卻再也說不動了他。</p><p class="ql-block"> 哥哥弟兄五人,他排行老二。到他談婚之前,大娘先去了,家里頭就剩下三間老上房、一間小屋;南院破破爛爛的,南邊的磨坊露著天,于是他入贅別家仿佛就成了必然。女方的父親有工作,妻子只生下四個女兒,四個女兒長得天仙一樣,一個賽一個,父母便有意把到了婚齡的大女兒招個人。河南的二哥絕不比山東的二哥差,一見面對方就相中了他。哥哥面孔剛毅,目光炯炯,穿一件軍綠色確良上衣,出門前家里人給他胸口前的口袋別上一支鋼筆,顯得即英俊又文質(zhì)彬彬。</p><p class="ql-block"> 一個春夏下來,哥哥死活不再去了。他說:干活咱不怕,活多咱也不怕。關(guān)鍵每次下工回來,得規(guī)規(guī)矩矩洗手、洗臉。還有個妹子在旁邊等著,給你遞毛巾。好不容易洗完了,還得一個人坐在方桌一旁的座椅上,等著女人給你端飯、送碗……咱享不了人家那福!好多年之后,想到這一折兒,我忽然悟道:哥哥家里,從來沒有一個姐妹,屋子里突然一下子有了大大小小五個女人,還圍著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他還不得像進(jìn)了女兒國的大唐高僧那樣,時刻緊張、惶恐得局促不安。既然不出去了,兄弟幾個齊心合力蓋起南院的兩間不大的東廂房。</p><p class="ql-block"> 這都是四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我還在洛寧師范學(xué)校(我們畢業(yè)的第二年已更名為洛陽市第三師范學(xué)校)讀書。班上練毛筆字的人不少,嵩縣劉同學(xué)的課桌上始終擺放著筆墨紙硯和各種帖子,早自習(xí)晚自習(xí)都要練習(xí),后來到了無論上什么課都要寫幾張的地步。有了成績,別人就都讓著,化學(xué)老師講完課從講臺上走下來巡查,看他依然旁若無人、認(rèn)認(rèn)真真一筆一劃地書寫著,只是一邊斜著身子走過,一邊扭回頭訕笑著說道:**的字,寫得真是好!</p><p class="ql-block"> 我寫字沒有專心,也沒有長心。看到王治民老師寫正楷就學(xué)正楷,看到郭朝卿老師寫行書就學(xué)行書;李笑白老師自創(chuàng)的隸書也闖入過我的夢幻,筆畫的不時凸起里滿是力量。學(xué)來學(xué)去,有點不倫不類了,筆劃上的藏鋒露鋒、粗細(xì)輕重似乎都有,湊出來的字則完全不是那回事了,于是就擱下了毛筆。但那時候,我正熱情似火,在村子里寫過不少春聯(lián)。他結(jié)婚時的對聯(lián)就是我寫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麻房子,紅帳子,里邊坐個新娘子。這是小時候常常聽到的一個謎面,謎底是落花生,也叫長生果。它妙就妙在借新房、紅帳、新娘子說事,讓人禁不住地浮想。謎底字面意思也妙:花生,長生。</p><p class="ql-block"> 那兩間東廂房,藍(lán)白相間的磚腿、門窗洞圈,黃色的新泥外墻。新房裝扮成婚房更是好看,里面糊的像個紙殼樓,雪白的頂棚上,紅紅的榴花剪紙,四個三角契合地守著四角,一個渾圓盛放在中間。新媳婦新妝初梳,紅裝艷服,自然是一百個好看,哥哥自是百般地疼愛。</p><p class="ql-block"> 由新娘到應(yīng)姥姥、想奶奶的母親是漫長的,也是辛苦的,撫養(yǎng)孩子長大需要付出一個女人幾乎全部的精力和心血;等孩子們長大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孩子個性完全不像自己擔(dān)心,太像自己了也擔(dān)心;竭盡全力:說什么也不想讓子女們吃自己吃過的苦,受自己受過的罪。</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想:每一個女孩都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像公主一樣地生活。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更是說盡了父親對女兒的疼愛和寬恕。所有的女孩都會長大,所有的女兒都會出嫁,嫁出去的女人絕大多數(shù)注定了要生死兩地——生在父母兄弟家,葬在丈夫婆婆家。說女孩子比男孩子有福,是說女孩子多一次選擇人生的機(jī)會。婚姻是人生選擇,但這選擇里有機(jī)遇,也有風(fēng)險。女孩子年輕,自恃不缺少試錯的時間,這時候往往是“跟著感覺走”,擔(dān)心的是父母。父母是過來人,擔(dān)心試錯的代價,擔(dān)心自己的眼睛不夠亮,擔(dān)心女兒未來的不確定,于是感嘆:嫁閨女比娶媳婦還難,娶媳婦可以只看好一個人,嫁閨女則既要看好一個人,還要看好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父親親手把女兒交給女婿的環(huán)節(jié),是婚禮的第一個高潮,常常會感動滿場。我多次在文章中把它比作樹木的嫁接,砧木是選定的男方,姑娘是明亮的枝芽,嫁接之前先要割舍,疼痛著、擔(dān)憂著、希望著的便是新娘的父親。嫁接有失敗的,那芽枯、木禿的慘狀是春天里最大最丑陋的傷疤。當(dāng)然成功的是多數(shù),但重獲新生的路上肯定也要經(jīng)歷各種扎心、噬骨的不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婆媳關(guān)系是天下第一大難題。隨著物質(zhì)的豐富,人們認(rèn)知的提升,這一難題在新時代里有了各種各樣的解答。但婆媳矛盾不會沒有,傳統(tǒng)的婆媳大戰(zhàn)結(jié)果也往往是斗而不破,因為交戰(zhàn)雙方都愛著即是丈夫又要兒子的那個人,不讓他受傷害是雙方的紅線和底線。有愛在里邊,就能長期共存,和平相處。經(jīng)營好婆媳關(guān)系,是一門學(xué)問,還是需要一個成熟女孩子的用心和智慧。</p><p class="ql-block"> 妯娌關(guān)系可比婆媳關(guān)系難處得多。兄弟之愛沒有父母之愛無私和深厚,所以妯娌之間一旦矛盾激化,如果有父母在還好說,父母的隱忍能緩解彌合絕大多數(shù);如果父母不在,一旦打斗起來可以說是刀刀見骨。長期以來,國人就有不愿把女兒嫁到多兄弟的家庭里去的,尤其是貧困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天下什么人權(quán)利最大——沒過門的媳婦。婆家有的,沒有的,有卻一時拆借不開的,沒有一家人努努力就會有的……房屋、家什……想到了就得有。這時候的父母或是當(dāng)家人,得一邊忍著,一邊盡力協(xié)調(diào)家里已經(jīng)過門的,即便是過門不久,也都得舍著,讓著。若是哪個人一時想不開,沒有讓,或是讓得晚了,讓得沒達(dá)到新人心里所想,又讓新人知道了那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也許你是流水無意,但新人注定有恨——一輩子就結(jié)這一次婚啊!</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一直流傳著:一家人用一間小房子娶四個媳婦的傳奇故事。我家弟兄四個,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每每想起自己當(dāng)初身處其中的細(xì)枝末節(jié),每每享受著兄弟姐姐一大家子的融融之樂,心頭一熱還會落下淚來,為逝去多年的父親,為日漸年邁的母親,也為我們艱難困苦的父輩和那個一窮二白、家徒四壁的時代。</p><p class="ql-block"> 徹底消解這種矛盾,有的人只需要幾次彎腰,幾句好話,幾次笑臉,幾口茶飯……有的人,卻需要賠上自己的一生。</p><p class="ql-block">還有一些女人,在婆家感到不和睦的時候依賴娘家人也會過得不錯,一些娘家人也往往會深度介入。段時間看是親情幫助,長期看確是適得其反,歷史上外戚強(qiáng)勢專權(quán)的朝代都暗弱都隕落,武則天最終不也是把天下又交給了李家嗎?一個國家如此,家國一理。一個女人既然注定要生死兩地,就得有在婆家獨立生活的本事和勇氣。否則,可能就是一個悲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場喪事,需要幾天通常要主家請來陰陽先生,由亡主大生辰八字來定。如果初定的日子不方便,就由與去請的人與先再商定。日子定了,開始派人分頭報喪,現(xiàn)在人外出的多,通訊又發(fā)達(dá),難免有人打個電話就完成了,電話那頭的都是親戚,也就不會再爭端。接下來幾天就備上祭物,香煙茶水,請人做些飯菜,招待前來吊唁者。吊喪的客人中,哭哭啼啼都是女人,男客們到靈前上香行跪拜鞠躬禮,子女侄子女孝子應(yīng)聲哭泣,跪謝還禮。男女看客將吊唁者迎到院子里在桌前坐下,沏茶搭話,相說前后之事,掌事的女人開始張羅為晚輩發(fā)孝。</p><p class="ql-block"> 一早一晚的請靈免了,最后一夜娘家侄子的守夜也免了。也有鄰居忽然前來吊唁,多是與亡者交情深厚且年齡相仿的長者。在他們凄凄切切的哭聲里,讓人們想起許許多多熟悉、或是不太熟悉經(jīng)有人一提說就記起來的往事。往事攤開了細(xì)說,少不得惹現(xiàn)場的人紅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有不訂鼓樂的規(guī)定,節(jié)儉多了。出殯之日到了,主家備足了香煙、茶水,把感謝不盡的心意都寄托在一鍋雜燴菜里。總管升帳,庫房坐定,招待看客守著桌子,張羅茶水。先是招待客人,接著招待旋風(fēng),最后是重頭戲——迎娘家人。打掃好場地,整理好桌凳,招待長和幾個主要的看客者每人拿一盒香煙,身后帶著披麻戴孝男孝子拄著哭棍出迎。屋里的人聽到動靜,趕緊組織女孝子們拄著苦棍,列隊到門前跪下迎接。等娘家人進(jìn)門后,再一路哭著回到靈前。</p><p class="ql-block"> 讓菜,讓孝,讓攙孝人,娘家三頓飯頓頓有講究。講究的不是飯菜,現(xiàn)在早已演變得三頓飯飯菜都一樣了,只是端上端下的過門。講究的是,主要是孝子(一般是兒子、兒媳)對娘家人的態(tài)度。娘家人見過亡人最后一面,就可以蓋上館蓋了。二頓飯端上,院子就圍得水泄不通,孝子在桌下跪定,娘家出一名主要人開始交代后事。不缺吃少穿,現(xiàn)在多是一些感謝鄉(xiāng)鄰幫忙的話,表揚一下侄子前邊的孝心,有老人在世再待他好一點,希望孩子們嘴上、腿上勤快一些,與人和睦相處。一段話讓娘舅說得滴水不漏,想起他們曾經(jīng)的好已經(jīng)是痛哭流涕了。也有子女對父母不夠好,平時做得過火,這時候被娘家人點出來,鬧個大紅臉。會來事的,在旁人的解勸聲里立下改過的保證;不會來事的,要死要活,動得兩家人不得安生,授人以笑柄。</p><p class="ql-block"> 這時候,總管就籌定好了抓靈和抬重的年輕人。靈柩停放在門前的兩條板凳上,孝子們開始上前抹靈,抹靈如整衣,陰陽兩隔,悲戚是肯定的。掌事開始催著上繩索,前后兩根炮桿,繩捆梭摽,四根抬桿在四角綁定,一桿兩人,始稱八抬,亡者尊貴盡顯。一路上,男孝子在靈柩前帶路,抬重者輪成班兒,背板凳的緊緊跟上,一邊隨時停下替換。女孝子頭頂孝布隨后,壓陣的是前去送葬的鄉(xiāng)鄰,以前是一人一張锨,現(xiàn)在用不著了。</p><p class="ql-block"> 靈柩在墓地落定,男女孝子在靈前跪下,就像陽光下地上突然降下一片白雪,扎眼而短暫。等他們禮數(shù)走完,不必在背老桿子,也不必再三叩拜,便相繼離開墓地返回。墓地上立刻顯露出幾個花圈,如寒原上楸在一起的一叢叢彩色的苔癬,剛從雪被下拱出來。</p><p class="ql-block"> 前來送葬的鄰居鄉(xiāng)親,大多到路邊的樹蔭里,席地坐下歇息。眼見一朵花凋謝還要感慨時光的犀利,何況一個人的離去呢?墳前沒有幾個人,點紙的、整理苦棍的,燃放鞭炮的,只是一兩個人。掌事的頭人,用手頭僅有的權(quán)利,盡力地維護(hù)和照顧:抬重人的尊嚴(yán)和利益。</p><p class="ql-block"> 但改變抬重的方式,還是成了陽光下熱絡(luò)的話題。在商品化,西方化的浪潮沖擊下,在日益便利的誘惑面前,傳統(tǒng)的喪葬文化和規(guī)矩,顯得多么脆弱無力。西方小說里,有一塊墓地,一輛牛車,一口薄棺,幾個傭人送人的情景,倍感人情世故的凄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長空遼闊,白云游絲;</p><p class="ql-block">大地?zé)o垠,禾木葉青。</p><p class="ql-block">黃天厚土,寬宥如母,</p><p class="ql-block">遠(yuǎn)山有情,蔚藍(lán)從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吃土辛苦一生,土吃人輕輕一口。但埋葬之前的禮數(shù)卻馬虎不得。中國人歷來認(rèn)為:死者為大。為亡者盡最后一次心,也在子女面前、鄉(xiāng)親面前,為自己立身處世打個底樣。人生不過百十年,誰又能逃得過這一關(guān)呢。</p><p class="ql-block"> 鄉(xiāng)村的白事也在不斷的變革中。鄰村初中的一個老同學(xué)來了,他一邊經(jīng)營著幾輛大型農(nóng)業(yè)機(jī)械,一邊開辦了一條龍的喪葬服務(wù),看起來生活得還不錯。服務(wù)項目大到棺木、喪服,小至孝衣、蠟燭,無所不缺。掘墓、下葬、和攏墳頭,已是一臺挖掘機(jī)在作業(yè)。</p><p class="ql-block"> 無論是人手,還是機(jī)械,娘家人照例要帶來兩條煙,拱手拜托大家做好善后事宜。一個女人,走在娘家的姐姐哥哥哥哥前面,怎能不讓人多了一份感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記:半真半假,傻人傻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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