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余震不斷（上）

石在自在

不為有為，不語則語。既然世有不平路，男兒何不帶吳鉤？ 天黑了，指揮所小會議室里只剩下了車元田、汪運來和梁厚成，面對著侯慶國編隊在標圖板上留下的那條不光彩的航跡，三個人悶著頭猛抽煙，誰也不說話，只是偶爾走到標圖板前再皺著眉頭看一看那條剛剛留下的航跡，一時間指揮所里煙霧騰騰，如墮五里霧中。 大家看師長、政委、參謀長都一言不發，都知道今天可是遇到了大麻煩，沒有人敢去吃晚飯，所有崗位上的人員都如同雕像般或站或坐，整個師指揮所里的空氣就如同凝固了一般，只有那幾部電話的鈴聲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 已經到了部隊的就寢時間，營區里傳來例行的熄燈號聲。 “叮鈴鈴……”那部紅色電話的鈴聲又一次打破了指揮所內凝滯的氣氛，梁參謀長趕緊拿起電話。 “上面又來電話催了，要這次戰斗起飛的詳細報告，說這么簡單的情況怎么到現在還報不上來？”梁參謀長有些驚惶地接完這個電話后，走過來對車元田和汪運來說。 車元田心亂如麻，是呵，是得馬上報告詳細情況，否則上面會起疑心，可又怎么報呢？如實上報，可能會引起很大的麻煩，如果因為這件事東窗事發，再抖落出獨立師的各種貓膩，那可就不光是丟官卸職的問題了。如果要敷衍過去呢？這件事其實也很容易敷衍，雖然雙方形成了對峙態勢，但畢竟都沒有開火，甚至也沒有打算開火的企圖……最重要的是侯慶國編隊在無線電里幾乎全程沉默，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道空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不過，不管貓式艦載機是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反正侯慶國他們是被趕回來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標圖板上留下的那條不光彩的航跡會不會不脛而走，指揮所內所有的人可是都看見了，人一多嘴就雜，這事可就非常難說了，如果有人要把這件事捅到外面去呢？上級知道了怎么辦？還有谷德旗，他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呢？也許，是我的劫數到了，這就是我的滑鐵盧？想到這里，車元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車元田六神無主的神態，卻又全都佯作不知不覺。 “師長，你回去吧，這個報告由我和梁參謀長來寫，事情本來很簡單嘛，沒有必要人為地復雜化。”忽然，汪運來躊躇著走過來，以出人意料的直率態度對車元田說道。這使車元田感到很驚奇，因為他知道汪運來一貫的態度是模棱兩可，騰挪躲閃，在大事小事上都會含糊其詞。 這一次為什么汪運來會一反常態？驀然之間，車元田想起來了——這次遭遇貓式艦載機的帶隊長機侯慶國正是汪運來的女婿，是汪運來堅持破格提拔起來的那個大隊長，想到這一層，車元田心里一下子豁然開朗，看來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如此，那就不如順水推舟，且由他去吧。他果斷地向汪運來和梁厚成點了點頭，什么話也沒有說，起身走了。 車元田走出指揮所，一陣沁人心脾的花香撲面而來，他深深地吸了兩口香氣，一種綿綿的暢快感覺立即流遍了他的身心。他抬頭望去，原來是指揮所門口那棵高大的白玉蘭樹在璀璨的星星間搖曳著無數花朵的清馨。如此香氣襲人，車元田的心情在須臾之間多云轉晴，忽然冒出來一個老天待自己不薄的念頭，盡管自從上任以來就從未動過打仗的心思，今天還居然來了個兩軍對壘，雖然說此事是突如其來，但畢竟Ｍ國鬼子沒有開火；雖然說侯慶國的火控系統從頭壞到尾，但畢竟沒有派上用場；雖然說這件事情很不光彩，但畢竟侯慶國他們沒有使用無線電報告，軍指揮所自然也就不明真相；雖然說侯慶國他們留下了一條不光彩的航跡，但只要想辦法封住指揮所里那些人的嘴，自己不說誰又能知道呢？況且侯慶國是汪運來的女婿，以汪運來那個壞事也能說成好事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定在報告中會把侯慶國說成一個智勇雙全的空中猛將…… 車元田正得意地回想著一系列有驚無險，或者說不幸中有萬幸的諸般順心事，琢磨著一命二運三風水的古訓，忽然被腳下坑洼不平的路面絆了個趔趄：“他媽的，這他媽什么破路……”剛罵出口他又啞然失笑了：“是呵，我這是罵誰呢？這條路不是我剛當上后勤部長的時候修的嗎？這才是名符其實地自作自受呢……”當車元田抬起頭來自嘲地搖頭四顧時不禁又猛然一驚：雖然現在已經早就過了熄燈就寢的時間，可是在黑暗中，他發現各個單位的門口都聚集了一些人，沖著自己所在的這個方向瞭望著竊竊私語。車元田立定腳步向更遠處燈光下的人群中望去時，他看到了在朦朧的燈影中好像也都有一些向著自己所在的這個方向指指戳戳的人群。這天夜間本沒有月光，蒙蒙的星光下原本誰也看不清誰，可是此刻車元田卻真切地感到似有一種在舞臺上被雪亮的追身燈光緊追不舍的感覺，那真是走到哪里照到哪里，無所遁形，這讓他立刻覺得手足無措，汗流浹背。他明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肯定是指揮所里已經有人走漏了風聲，肯定是全師上下都知道了那條不光彩的窩囊航跡。他心中一激靈，趕緊加快腳步，低頭向著自己的宿舍快步走去。 快到家門口時，車元田看到有一個矮胖的身影在自己的宿舍門前象困獸似的轉來轉去，形態沖動，腳步沉重，直把腳下的土地踩踏地咚咚作響，他躲在樹木的陰影里定睛一看，覺得好像是詹泉龍，再仔細看看，沒有錯，正是詹泉龍。看到詹泉龍這副模樣，車元田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平時象個彌勒佛一樣為人頗為謙和的詹泉龍，每當擺出這副架勢時是天王老子也不怕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詹泉龍肯定是為了剛才侯慶國他們留下的那條不光彩的航跡而來興師問罪，怎么辦？三十六計走為上，車元田這時候可沒有糊涂，趕緊轉身就走。 車元田從心里嘆服，他覺得詹泉龍有理由追到門前興師問罪，他知道詹泉龍他們那一代軍人對于軍魂的理解，他知道詹泉龍的連隊曾經在朝鮮戰場上又一次拼殺得只剩下十幾個人。 到那里去躲一躲？車元田覺得不僅是詹泉龍到自家門前興師問罪，整個營房似乎也都在注視著自己，于是趕緊溜出了營房。 與平時一樣，藍天街上此時正是燈火輝煌，歌舞升平。 車元田當然知道，此時藍天街上的諸多生意剛剛開始。過去，每當車元田漫步在藍天街上時就覺得飄飄然樂不可支，是的，這條街是他的權力范圍，無論他走到哪里都被奉為上賓，每當他被拉進去白吃白喝白玩時，他都禁不住慨嘆一番，權力這玩意兒原來竟比想象得還要可愛！他喜歡被部下強行拉進去，而不是自己走進哪家消費場所，可是今天，車元田卻是生怕被部下們看見，誰知道越是怕鬼越來鬼，盡管車元田低著頭彎著腰，盡量遠離那些歌樓酒肆，卻還是不時被部下們認出來拉扯一番。開始時他還強裝笑臉，虛與委蛇，到后來不知怎的一股無明火起，竟沖著盛情邀請他的部下們發起脾氣來，尤其是走到通訊雷達科經營的“自助餐火鍋城”門口時，沖著邀他入座的科長更是一頓臭罵，一邊罵還一邊尋思：“要不是你們把改裝機載雷達的經費辦了火鍋城，侯慶國的火控系統哪至于從頭壞到尾？不過——也別說，幸虧壞了，否則侯慶國還真可能捅出個大漏子。 哪里也去不成，車元田此刻感到諾大的藍天街居然沒有自己的側身之地。萬般無奈，車元田只好怒氣沖沖地轉身走回營房，可轉念一想，他估計詹泉龍現在可能還堵在自己的家門口，還是有家歸不得，于是就在營房邊上一條偏僻的小路上來回轉悠起來，打算消磨到晚些時候再回家。　 忽然，從飛行一大隊宿舍的方向遠遠傳來一陣刺耳的叫喊聲，車元田趕緊加快腳步走近些去看，他發現原來是胡軍在高聲叫罵，看樣子他剛剛喝了不少酒，幾個人拉都拉不住。 “你們這些老飛平時牛皮轟轟的，怎么見了洋鬼子就熊了？我看你們還不如我姓胡的，誰要敢跟中國人叫板，老子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還有你，你他媽的侯慶國，你沒有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兒，你他媽的當的哪門子大隊長？本來是人家老郎的位子，你仗著你老丈人的勢力大占了人家的位子……你覺得你行嗎，你整個兒就一個窩囊廢……”胡軍一邊罵一邊沖上去要找侯慶國尋釁。被幾個人硬拉到一邊后還罵罵咧咧地不肯善罷甘休。 飛行一大隊宿舍的走廊上燈火通明，聽到胡軍的叫罵聲，飛行員們一個個氣得臉色煞白卻又說不出什么，確實太窩囊了。今天起飛的四個飛行員傻呆呆地在宿舍里坐著，好象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弄明白貓式艦載機到底要干什么？另外幾名飛行員則相互簇擁著向車元田的宿舍走去，揚言要讓車元田批準，明天要飛到Ｍ國的航母上空去跟貓式艦載機斗斗法。 車元田眼看著他們吵吵嚷嚷地向自己的宿舍走去了，趕緊又折返回原路，再次向藍天街那個方向走去，他知道也許還是只有那里可以躲一躲。（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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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余震不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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