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楊烈云

母親，離開我已經二十多個春秋，每次想起，只能在睡夢中有她的音容笑貌，親切語言，慈祥的面孔，溫柔的愛護，關懷和呵護，從睡夢中醒來，淚水打濕了整個枕頭。 1952年，母親出生在鄉下農村的一個家庭里。 她是一個普通典型的農村女人，衣著樸素，臉上時常掛著笑容，給人一種親切平易近人的感覺。 在母親八歲的時候，外婆生病，家里窮無錢醫治，而過早地離世，媽媽與外公相依為命地生活著。 外公是一個愛編竹筐、背簍、曬席之類的手藝人，為人忠厚、思想守舊、固執，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只有母親一人操持著家務，農田活兒一古腦兒地落在她那稚嫩而孱弱的肩膀上。 母親的童年，是一個不幸福的時光，缺少母愛和父愛的關懷和疼愛，一個人孤單地生活，時常被村里的同伴欺負，回到家中，無人申訴和傾聽，只有一個睡在床上，默默地哭泣，偷偷地哭泣。 白天，還是臉上有著開心的笑容，嘴里哼著屬于她們那個年代流行的歌謠和曲子。 年過十八歲，母親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經媒人介紹，認識了父親，母親開始不同意這門姻緣，認為性格與脾氣不合，兩人在一起不是爭吵，就是打架，但固執地外公，出口就是大罵，出手打母親，母親在他的逼迫之下，勉強答應了與父親相處，來往。 1971年，父親和母親在親朋好友的幫助下，在媒婆的撮合下，兩人草草結了婚。 婚后的生活，母親并不開心和幸福，父親是一個不懂得疼愛和體貼的男人，那時，農田里的活兒多，兩人干活累了，三言兩語便爭吵起來，大大出手，把家庭弄得烏煙瘴氣，鬧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 母親打我記事起，向我聊起這些事情，眼中閃著淚水，隨即用手帕揩去眼中的淚花，露出她平時愛笑的模樣。 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看母親的笑臉，兩個梨渦深深地陷了下去，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像星星地輝光在閃爍。有時，她會用微而上翹的紅唇，在我小小的臉蛋上親一口。 1972年，冬月，我呱呱墜地，從母親的肚子里鉆了出來，降落在人間。 小的時候，我體弱多病，一次，父親見我病重，放棄了對我的治療，母親不依不饒，不同意父親的作法，便背著我四處尋找醫生來醫治，記得在正月間，母親背著我走遍大街小巷，把鞋子都磨破，腳心還打起了血泡，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母親的努力下，終于，找到了名醫，治好了我的病。 童年，瘦小的我在學校里經常受別的同學欺負，一次，一個比我大的同學，用小刀在我背上劃了一道口子，我哭著跑回了家，“云兒，你在哭啥？”母親喊著乳名問道，我一五一十向母親敘述了在學校發生的事情，母親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地看著我背后用刀劃破的口子，拉著我向學校走去。 帶著我到了學校，找到了老師，母親把事件的起因過程向老師談了一遍，老師便把那個同學叫了過來，狠狠地批評教育一翻，并當著全校同學的面寫了一份檢討書，我看著母親，心里暖洋洋的，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打我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一直進行著他們的“戰爭”，開始，我以為他們在農田里干活累了，一直找到發泄，便發生口角和爭吵，后來，才知道是他們的性格和脾氣出現了差錯，溝通方式不對頭而導致的，我時常在對母親說:“你和父親走到這一步，不如離婚算了，”母親苦笑著道:“組建一個家庭談何容易？如果我們離了，對你和兄弟傷害又有多大？你知道嗎？”我聽了，沉默不語，對母親簡短有力的話語，若有所思。 那時，我念書時，一直品學兼優，寫的作文得到了老師的好評，考試時，作文一直是滿分，有一次，全市作文比賽，我還拿了第一名，我拿著學校校長頒發的獎狀，跑回了家，母親見之，笑得合不攏嘴，在我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拿著獎狀四處炫耀，把我夸上了天，那種神氣勁兒，像撿了寶貝似的。 這種校園時光，一直持續到初二，到了初二，由于那時家里窮，父親不讓我再來上學，理由就是承擔不起兄弟倆的學費，為了讓弟弟念上書，多識幾個字，就讓我輟學在家，供弟弟念書，我聽了父親的話語，又哭又鬧，但最后，也無可奈何，只能接受不念書的現實。 從學校回到了家里，那時，我才不過十五歲，就和父親在河壩里頭擔沙子，幫家里掙錢補貼家用，母親看著我肩膀被扁擔磨破了皮，腳掌打起了血泡，我時?？粗持彝低档目?，我從來不再她面前掉過一滴眼淚，再苦再累我都忍著，我知道，母親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可能讓她為我受太多的委屈。 就這樣，我在建筑隊挖方石和父親擔沙子開始自己的青春歲月，后來，在啤酒廠度過了自己的青春年少時光。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經媒人給我介紹了幾個對象，相處起來，我不大愛說話，那些女友認為我性格木訥，就像一塊木頭，相識不久，便匆匆分手，那時，我在背地里偷偷地生氣，母親見之，安慰道:“云兒，你的緣分沒到，緣分到了，自然有個好女孩等著你。”我聽了，心中一陣寬慰，升起一絲絲暖流，對她點點頭，應允道。 1996年，我認識了一個女孩，我對她情有獨鐘，開朗、善良、聰明又能干，她也對我有情有義，處了幾個月，彼此覺得合適，在雙方父母同意，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之下，結了婚。 婚后第二年，父母便和我分了家，我們娃兒便從娘胎里呱呱墜地，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接受新的生活。 也就是這一年里，我們孩子出生不久，母親就開始病倒了，在小西街醫院住了一段時間院，醫生的診斷結果是“一般女性的婦科病”，我聽了信以為真，父親整日好賭成性，沒日沒夜坐在麻將桌上，而我妻子正在坐月子，我只有家里醫院兩頭跑，在小西街醫院里，不是輸液，就是吃藥，十幾天下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我見之，心急如焚，找到院長，院長聽了我的敘述，要求轉院， 醫院用救護車，很快便把母親送到了醫療條件較好，設備較為齊全的人民醫院，在病床上，主治醫生看了看母親的病情，用手掰開眼皮看了一下，便把我叫到一邊道:“小伙子，不瞞你說，你母親是急性腦瘤，存活的希望不大，如果，你要治療，需要一大筆手術費，但有一定的風險，我們醫院不敢保證?！蔽衣犃?，猶如晴天霹靂，呆在醫院的一個角落里哭了好久，但哭歸哭，母親的病一定要治，至于如何醫，只有回家和父親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父親堅決不給母親治病，理由是他攢錢為兄弟找一個媳婦，我反駁他，你一天沒時沒間打牌，還能存錢為兄弟討個媳婦，父親十分生氣，我們便大吵了一架，父親走后，我又哭了一場，心想，母親的命是那么的苦，生病了，落得如此下場，當時，我分了家才不久，家中也很窮，全靠老丈人從中接濟，才勉強度日，但為了母親，決定豁出去，向父親的弟弟兄兄借了一點錢，幫忙度過難關。 走到幺爸那里，幺爸推口沒有，而二爸一家，推三阻四，閉口不談借錢為母親治病的事情。 到現在我才明白，母親當時對他們多好，而現在母親生病了，卻沒有一人伸出援手，助其度過風險，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自母親去世之后，我很少再去拜訪他們，對這件事直耿耿于懷，沒法忘記。 無可奈何，我只有把母親從醫院接到家中，好好照料她，在母親家中那段時間里，我沒有到外面掙錢養家糊口，一直在照顧她的衣食起居，開始，母親頭腦還很清醒，一天還吃一兩口飯，后來，頭腦失去了意識，吃不進去飯，我只能給她沖玉米糊和芝麻糊，給她進食，妻子呢？孩子沒滿四十天，為了母親的清潔衛生，只能為她洗屎洗尿，就這樣前前后后持續了半年之久。 1998年2月的一夜里，我在睡夢里夢見母親，站在外面喊我，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醒來，我向鄰居的長輩們說起昨夜的事，長輩們說，你媽，不久就要走了，我不信，那天中午，我去看她，并給母親送點吃的，我看她異常清醒，說話有些清晰，我在想，這是不是老輩們所說的“回光返照”，她把我叫到床邊:“云兒，媽，不行了，你還有一個弟弟，你幫我照顧他，”我一聽一愣，隨后安慰她:“你沒有事的，一定會好起來的?！蹦赣H，不再言語，眼角上掉下幾滴淚，過了幾分鐘，便不省人事，我母親就這樣走了，在她短短45個春秋，走完了生命的旅程，而她的一生就這樣劃上了句號。 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來了，幫忙料理著喪事，那天，晚上我一直一人守在母親的尸體旁，坐在她身邊，望著被病痛折磨得只剩皮包骨的身體，望著蒼白的面孔，望著以前一百多斤，而今只有幾十斤，我哭了，我回想著，母親的好，母親的愛，心如刀割，但別無他法，只有望著那冰冷的尸體，作一次最后的訣別。 第二天，殯儀館來的車子，將母親拉去火化，我也跟著去，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里，母親的遺體來到了殯儀館，在殯儀館里草草做了一些儀式，我們與遺體告了別，我望著母親，望著曾經給我帶來幸福的生命，曾經給我無盡的關愛，曾經就像老雞保護雛雞似的保護著我，如今，天人相隔，相見無期。 在親朋好友的幫助下，安葬了過世的母親。 多年以后，父親時常擺起母親的好，我就會問他:“現在念著母親的好，當時，你在干啥？你為了打牌，為了搓麻將，生病時，你連到醫院照顧一下母親，都沒做到？母親病重時，你放棄治療？沒錢時，作為一個丈夫，你連借錢的勇氣都沒有？是我厚著臉皮到長輩門前吃閉門羹？而今，念著母親的好，還有什么意思？”我數落他一頓，看著他默不作聲，老淚縱橫的樣子，于心不忍，便走開了。 事后想想，逝者已矣，只有珍惜身邊的人，才是最大的幸福，只有讓他們不再受委屈，把自己所有的關愛傾注在他們身上，才是唯一的選擇。 兄弟和我時?；貞浧鹉赣H，他在面前常聊起老媽，他說:“那時我懂事點，誠實點，我們兩兄弟有錢，母親不會走得那么早”，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是呀！如果，當時我們倆兄弟都有錢，付得起足夠的醫療費用，母親就不會走得那么早，若，真到人財兩空的地步，至少，做到了仁至義盡?！爆F在，只有逢年過節和清明節，我和弟弟到墳墓前親自拜祭她老人家。 事隔多年，對于母親，相憶在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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