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諾瀟康日記（1993年）

溪諾瀟康

1993年1月1日星期五晴 新年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灑進來時，全家人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悅里。吃過熱氣騰騰的早飯，我和妻帶著三個蹦蹦跳跳的小家伙開始了我們的"元旦巡城"。城關的集貿市場比平日熱鬧許多，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雙胞胎像兩只歡快的小麻雀，在人群里鉆來鉆去，不時指著紅艷艷的糖葫蘆和五彩斑斕的氣球發出驚嘆。老大邊走邊把玩著我新給他買的絨線帽。走到縣商場時，兩個機靈鬼突然一左一右拉住我們的衣角，小澤眨著亮晶晶的眼睛說："爸爸媽媽，我們前天可是給你們送了親手畫的賀卡哦！"小津立即接上："就是就是，老師說新年要互送禮物呢！"我和妻相視一笑，這兩個小滑頭，原來在這兒等著呢。玻璃柜臺里的商品在陽光下閃著光，我們來回看了幾遍：漂亮的文具太貴，新款的玩具又不實用。最后在糕點柜臺前，妻蹲下身捏了捏他們紅撲撲的小臉："先吃個小蛋糕解解饞，等過年時——"我接過話茬："每人發一把會發光的玩具槍，怎么樣？"三個孩子頓時歡呼起來，連文靜的老大也跟著手舞足蹈。回家的路上，三個孩子嘰嘰喳喳討論著想象中的玩具槍，我和妻走在后面，看著他們跳躍的身影在冬日陽光里拉得老長。新年伊始，這份簡單的快樂，就是最珍貴的禮物。 1993年3月30日星期二陰 縣十二屆三次人大代表會議在歷經四天的議程后，今日落下帷幕。本次會議共涉及三項重要選舉，其中在醞釀省八屆人大代表候選人的環節，出現了一段插曲，讓原本按部就班的會議增添了幾分緊張。 在主席團會議上，兩個代表團突然提出了各自的代表候選人，打破了原本的提名格局。按照《選舉法》規定，十人以上聯名推薦的候選人應與組織推薦的候選人享有同等地位，但程序上必須嚴格遵守醞釀階段的規則——代表們應在規定時間內以書面形式向大會執行主席提交提名，并確保在截止期前完成，否則不予受理。只有這樣，才能為后續可能的預選留出充足時間。 然而，這一次的提名來得有些突然，甚至讓會務組一時措手不及。主席團成員們低聲交換意見，會場的氣氛微妙而凝重。最終，經過審慎討論，大會依法依規作出決定：超出提名截止時間的候選人名單不再列入正式選舉程序。 走出會場時，天色沉沉，冷風拂面。幾位代表仍在低聲交談，有人搖頭，有人沉思。民主選舉的程序正義不容忽視，但如何在規則與人情之間找到平衡，或許仍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課題。 1993年3月22日星期一陰雨 窗外的雨絲綿綿不斷，天色灰蒙蒙的，仿佛映照著當下經濟大潮下的躁動與迷茫。全國上下都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部隊、機關、學校紛紛投身商海，辦公司、搞實體，熱潮席卷每個角落。我們縣人大也不例外，順勢成立了“興達貿易公司”。 起初，機關里議論紛紛，不少人猜測可能會讓我來負責經營。我自己也曾暗自思量：若真如此，是該迎難而上，還是婉言推辭？畢竟，經商并非我的專長。后來，正式名單公布，我的名字并未列在其中。細細琢磨，大抵有三個原因：一是今年鄉鎮即將換屆選舉，代表委的工作需要我全力投入；二是組織上或許對我另有安排；再者，聽說有人私下積極爭取，迫切希望投身商海。 雨滴輕輕敲打著玻璃，我合上手中的筆記本。無論緣由如何，作為黨員，服從組織安排是天職。經商熱潮固然洶涌，但堅守本職、踏實履職，同樣是為改革添磚加瓦。既然舞臺不在商海，那就在現有的崗位上，把分內之事做得更扎實些吧。 1993年3月29日晴 全國八屆人大會議即將勝利閉幕，新的國家和政府領導人已經選舉產生。他們是：國家主席：江澤民副主席：榮毅仁人大委員長：喬石國務院總理：李鵬副總理：朱镕基鄒家華錢其琛李嵐清政協主席：李瑞環軍委主席：江澤民副主席：劉華清張震 1993年5月20日多云 實踐出真知，下海見精神。不學是外行，經商有翹門。信息天天有，收入無分文。對象談不少，婚配無一人。 1993年6月23日陰雨 端午前夕的雨下得綿密，我站在廚房里準備著明天的節慶菜肴。臘肉的咸香在蒸汽中彌漫，咸鴨蛋在鍋里咕嘟作響，新包的粽子整齊地碼在竹籃里。手上的活計沒停，思緒卻飄得遠了。前些日子下鄉調研時看到的景象又浮現在眼前：被洪水沖垮的土房，晾曬在路邊的濕透的被褥，老鄉們蹲在田埂上望著倒伏的秧苗發愁。電視里還在播放著各地抗洪救災的新聞畫面。"年有三朝，端午一日"，這句老話突然在心頭響起。我們這里講究過節要有魚有肉，可那些受災的鄉親們呢？他們此刻能吃上白面饃饃嗎？窗外的雨滴順著玻璃滑落，像是老天也在為這個不太平的端午嘆息。我把準備好的菜肴仔細包好，放進冰箱。明天本該是個團圓喜慶的日子，可想到那些在臨時帳篷里過節的家庭，嘴里的粽子突然就沒了滋味。也許，這個端午節最該做的，不是張羅一桌好菜，而是想想能為那些受災的百姓做些什么。雨還在下，打在遮陽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這個端午，注定會是個難忘的節日。 1993年7月19日悶熱的夏夜 窗外的蟬鳴聲一陣緊似一陣，攪得人心煩意亂。小芳去廣東打工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只收到過一封皺巴巴的信。那封信我反復讀了幾遍，信紙的邊角都磨出了毛邊。這孩子今年才十七歲，離家前連縣城都沒來過幾回。記得送她上長途汽車那天，她緊緊攥著那個印著"上海"字樣的舊旅行包，手指關節都泛了白。車開動時，她把頭探出車窗，眼圈紅紅的，卻硬是憋著沒讓眼淚掉下來。這一去就是上千公里啊。她信上說在電子廠做工，每天要上十二個小時的班。我總忍不住想，她吃慣老家粗茶淡飯的腸胃，受得了廠里食堂的飯菜嗎？她那雙原來只會割豬草的手，現在整天擺弄那些精細的電子元件，該磨出多少繭子？前天隔壁的王嬸說現在南方打工的女孩子可不容易，我聽了心里直發緊，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老夢見小芳第一次來縣城時迷路的樣子。那會兒她不過走了百來里地，現在可是在千里之外啊。寫字臺抽屜里還收著她臨走時偷偷塞給我的紙條："三爺，等我掙了錢給你買好吃的。"這傻丫頭，誰稀罕什么好吃的，只盼著她平平安安的才好。 1993年8月10日陰雨綿綿 傍晚，那個小伙子又來了，站在我家門口，渾身被雨淋得半濕。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他手里攥著一包皺巴巴的"紅梅"煙，眼神躲閃，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叔，您就幫我去跟廠長說句話吧......" 我始終沒讓他進門。上個月廠里那件事，全車間都傳遍了——他為了多掙幾個加班費，竟然偷偷把質檢不合格的零件混進成品箱。被組長發現時，還紅著臉狡辯，直到調出監控才啞口無言。 雨點噼里啪啦打在鐵皮屋檐上，像在敲打我的思緒。二十年前我剛參加工作時，領導們常說："做事先做人。"現在倒好，這些年輕人為了點蠅頭小利，連臉面都不要了。更可笑的是廠長居然只給個警告處分，要擱我們那會兒，早卷鋪蓋走人了。 "您不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他還在嘟囔。我望著他縮著脖子的模樣，突然想起他剛進廠時那股機靈勁兒。多好的小伙子，怎么就走歪了呢？ "回吧。"我最終只吐出這兩個字，順手把門關上。隔著鐵門聽見他在雨里又站了會兒，腳步聲漸漸遠去。桌上的搪瓷缸里，茶葉慢慢沉到了底。有些事就像這茶葉，一旦膨脹了，再怎么漂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 1993年9月10日秋雨淅瀝 在武漢出差的第三天，賓館窗外的雨絲把霓虹燈暈染成模糊的光團。翻開床頭日歷，那個用紅筆圈出的日期格外醒目——教師節。我抓起賓館那部老式電話機，撥號時金屬轉盤發出清脆的"咔嗒"聲。電話那頭，妻子正在廚房忙著給長子華兒準備去老師家的禮物。"記得買那盒上海產的麥乳精，"我聽見自己聲音不自覺地提高，"方老師有胃病，上次家長會我看她一直按著上腹部。"華兒在電話那頭搶著說："爸爸，我自己做了賀卡！"我能想象他踮著腳趴在五斗柜上涂鴉的樣子，就像二十年前我在村小念書時，用作業本紙給張老師疊紅花。放下電話，窗外傳來隔壁房間電視機的聲音："...全社會要形成尊師重教的風尚..."。我忽然想起臨行前，看見華兒書包里那本被翻得起皺的語文書，書角卻包得整整齊齊——那是方老師要求的。在抽屜里數出五十塊錢，讓前臺幫忙匯給老家退休多年的張老師。匯款單附言欄猶豫了很久，最終只寫下："學生遙祝安康"。賓館的燈光將影子拉得很長。在這個下著雨的教師節夜里，我突然特別想念那些改變過我人生軌跡的老師們，他們教給我的，遠不止書本上那些字句。 1993年10月28日陰云密布 鄉政府大院里的梧桐葉落了一地，沒人顧得上打掃。我站在二樓走廊，看著下面幾個鄉干部圍著那臺老式搖把電話轉悠，像熱鍋上的螞蟻。選舉辦的李主任第三次推開我辦公室的門，額頭上沁著汗珠："書記，各村都來催候選名單了，咱們到底什么時候能公布？"他手里那疊選民登記表被攥得變了形。我瞥了眼墻上掛歷——距離法定公布日期已經過去三天了。窗外傳來吉普車的剎車聲。是縣里來人了？我急忙探身望去，卻只看見郵遞員騎著那輛"二八"自行車慢悠悠地晃進大院。老郵遞員從帆布包里掏出一疊文件，院里的干部們立刻呼啦圍了上去，又很快散開——依然沒有上級的批復。隔壁辦公室的電話鈴突然炸響，王秘書小跑著去接，回來時臉色更難看了："縣里說地委組織部的領導去省里開會了..."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咣當"一聲——原來是選舉宣傳欄的支架倒了，紅紙黑字的"依法選舉"標語斜插在泥水里。我摸出兜里的半包"游泳煙"，發現最后一根已經被揉碎了。這種等待的滋味，就像小時候看露天電影，發電機壞了，銀幕上一片空白，臺下的人越等越焦躁。可現在的銀幕上，演的是關乎全鄉兩萬人的大事啊。走廊盡頭，組織委員老張正對著墻上的選舉流程圖發呆。那張精心繪制的圖紙上，第一個紅箭頭就卡住了。后面的程序再規范，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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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 諾 瀟 康 日 記 （1993年）

溪諾瀟康

溪諾瀟康日記（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