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不好漢

欲言

我們本來只是去還愿的。還去年冬天許下的愿：等滿山杜鵑花開的時候，我們一定來觀賞。五月小滿前的這個周末，我和小馬哥來到天曌后山看高山杜鵑花開。去年我們是誤打誤撞來到好漢坡發現這一坡杜鵑花的，那時，它們正在養精蓄銳，今年來賞它們花開時綽約風姿。根據上次的經驗，我們大致估算往返時間。早十點到達景區門口，預計回家一兩點。景區門口停好車，詢問工作人員杜鵑花的近況，一番熱心介紹后，趕緊加上一句：“我們不建議你們爬后山哈”。入景區左轉，便是通向后山的水泥路。我倆輕車熟路走上這一條蜿蜒坡路。初夏光陰正好，處處生機勃勃，野花繽紛，綠意盎然，“萬匯此時皆得意，競芬芬?！?lt;/p>我們邊走邊玩，尋東覓西，我看上了一株小竹，尋思回程挖回去，摘了尚嫩的蕨苔，順嘴吃幾顆紅紅的泡兒。 約一個小時后，我們從小路上了山上的彩虹大道，結束了上坡爬行。與偶遇的護林員交談：“今年缺水，杜鵑花還在開，不然早謝了……早上七點過，就碰見三個人來看花……這兩年修路，野豬嚇跑了，攆去后山了……野物嘛，還是怕人的，只要不是帶崽的母豬……”我們繼續順著大路，與兩三拔賞花歸來的人寒喧。 終于，在大路的盡頭，橫過一座木橋，穿過一小片原始冷杉林，杜鵑花，開放在冷杉腳下的山坡之上。桃紅、紫紅，半人高，千朵萬朵，沿著近期人工鋪設的木板臺階，左右錯落生長開放，四五處游人，為它們徒步而來。而我，不一會兒就被花樹下的蕨苔給吸引了，草草看花，細細搜尋。 這一片通向山頂的坡，就是“好漢坡”，只是木階結束的地方，就是杜鵑花的盡頭。向左，有一處道觀，繞過道觀環著杜鵑花一圈回到起點，向右，一條陡然升高的坡道，連著此處的最高峰，據說，這條道是一條沿著天曌山后山山脊而設的大環線，直通到景區的日月湖，路程頗遠，但風光無限。我倆懷著“上去看一眼”的探究心理右轉登頂，再左轉數步，那一刻，慘了：天開地闊，群峰在下，眾山皆小，登斯山也，心曠神怡，勞煩皆忘。 激動過后，回歸眼前，如何抉擇？向前？折返？一條石階路，在護欄的保護下彎曲入林。這條路，從未走過，連綿的群山逶迤，我們兩人，一入林中深似海，僅聽人說它最終會到達景區日月湖。我一絲絲回返的理智在小馬哥的豪言壯語中煙消去散：走！好漢不走回頭路！好，向前！ 我們義無返顧的向前。山路首先給我們來了一個下馬威：先是一段長長的下坡，再是一段高高的上坡。下坡時就隱約聽見前有人聲，我們急急循聲而去，在一串接近直立的臺階頂上，樹枝掩映之中，有一亭，亭中有人。我們爬一陣，停下來喘息一會兒，亭中人高高的俯視著我們，看我們朝拜似的一級級登頂。此為簡易木亭，左右兩條木板可坐，前后連梯。亭中四人，夫妻模樣，在亭中午餐后沿著我們的來路準備回返。其中一人走過我們即將要走的路，告訴我們：會走很久，得三個多小時……曾是和大部隊走的，看到過野豬的爪印……叉路有，不多，主要是跟著這個護欄走，下去就是日月湖……兩個人走需要膽量，很有挑戰，但風景確實很美。好漢坡給到的勇氣還在，我又一次的猶豫被小馬哥堅定的信念瓦解。這四位，在我們的俯視中徐徐退下。 現在，是一點幾分，午餐就不吃了，計劃三點至達日月湖。深吸一口氣，我們一頭扎進這人跡罕至的密林。這是怎樣一條大環線??！沿著山脊，起起伏伏，曲曲折折，上上下下。一側開闊，一側密林；一側明亮，一側陰暗；一段上坡臺階，一段下坡臺階，跨越無數座山頭，沒有盡頭。路在樹木藤蔓枝葉中做最后的頑強掙扎，努力保留自己作為路的原貌，彼此較量著。偶爾會有一樹山花，時時鳥鳴蟬叫不斷，風，溫柔而清涼。 走上一段，便有涼亭供人休息。亭建在最高處，開闊心胸后整裝出發。山里有信號，但導航是沒用的，日月湖就在某一座山下，我們是沿著山頂繞一圈走向它。我們的依靠是：大致沒錯的方向，時有時無的石欄，以及可能兩三個小時能下山的別人的徒步經驗。沿圖偶有路標，但沒有全景導覽圖，所以，自己所走的地和目的地的關系，是不確切的。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的好漢勁兒還沒有消退完。身后，是被我們翻越的一個個山頭，身前，還是無盡的山頭。對目的地的未知與渴望，隨著時間的流逝越加強烈。我沖在前面，不作停留，風光也無暇顧及，撿了一根樹枝，雙手有了支撐，一下又如虎添翼、健步如飛。也有熊樣的時候，就是每遇到翻山頭的臺階，好似長到了天上，恨不能手腳并用，面紅耳赤、汗流浹背，心如鼓擂，停下來，讓心臟稍微休息，緩解后繼續。 一個半小時后，我們喝了一小杯酸奶，吃了幾口面包，不敢多吃。亭子上的木板條凳上，依稀可見灰尖中的幾個大字：綿陽徒步一日游。在這前后不見人的地方，給了我少許安慰。補給過后，繼續出發。接近三點，林子里已明顯陰暗，而目的地，還是一片未知。我一邊小跑，一邊腦補著各種畫面：會不會闖入野豬一家的地盤？會不會有長辣條橫亙路中間？這深不見底的山林啊，如果非要在里面過夜，會是什么景象？……夸張而極端的想法催促著我腳下更快，時不時停下來等一會兒小馬哥，他雖氣喘吁吁卻神態自如，不曉得他有沒有看出我的慌亂。 三點左右，我們到達了一個有多處指向的道口，一處指向山脊，一處指向林中，光禿禿的松林中，我們不知道兩個不同路標的后面、再后面是什么。 最后，還是選擇了山脊這條路，走一段再見護欄便心生安心，只是又遇一段令人絕望的上坡臺階，最陡的一處，我爬上頂后拍下了小馬哥生無可戀的一幕。 上坡陡然，下坡亦然。到這個時候，我也只能側身單腳向下。幾百米的海拔，就在這上下之間被征服。終于下完臺階，能感覺到接近山底了，但是，護欄和石板路，憑空消失，我戛然止步在一片密林當中，四周天色暗沉，翠綠的枝葉突然變成了陰森的磨掌，還有林子里奇奇怪怪的聲音，回望身邊的天梯，叢林陰暗法則令我心生絕望。 小馬哥此時一步一臺階走到我跟前，聽我喳喳一陣，左看右看，氣定神閑：“這不就有條路嘛?！痹瓉?，一個不起眼，被樹葉遮擋、雜草叢生的角落，跳下去，赫然一條小徑。步行數百米，右側林外，依稀可見一處正在建筑的房屋。再行數百米，一條大道，明亮閃現。15:50，我們在日月湖旁，拍下了這張“劫后重生”的照片…… 傍晚，兩人吃了一頓正餐，碰上一杯，敬：兩個莽漢。深夜，翻看白天的照片，豪情再生：什么時候，再走那段放棄的叉路，看它究竟通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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