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青城天下幽，山間云霧繚繞如輕紗漫卷。張明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青石臺階在雨后泛著濕潤的光澤，他的錦緞靴子早已沾滿山間的泥濘。</p><p class="ql-block">"這位居士，山路濕滑，還請小心行走。"</p><p class="ql-block">一個清越如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張明遠轉身，只見一位身著青色道袍的坤道正拾級而上。她約莫三十來歲，面容清癯卻不失溫潤，眉間一點朱砂更添幾分出塵之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清澈得仿佛能映出整座青城山的倒影。</p><p class="ql-block">"多謝道長提醒。"張明遠拱手作揖，他本是成都府有名的綢緞商人，此次上山是為尋訪一種名為"青城雪芽"的珍稀茶葉。商隊在山下驛站休整，他獨自一人先行探尋。</p><p class="ql-block">坤道微微一笑："貧道清微，白云觀修行。看居士面有倦色，可要隨我到觀中稍作休息？"</p><p class="ql-block">張明遠本想婉拒，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或許是那雙眼眸中的寧靜太過吸引人，又或許是連日的奔波確實令他疲憊不堪。</p><p class="ql-block">二人沿著蜿蜒的山路前行，清微的步伐輕盈如踏云而行，張明遠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能跟上。路旁的松柏間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檀香氣味。</p><p class="ql-block">"道長在此修行多久了？"張明遠試圖打破沉默。</p><p class="ql-block">清微頭也不回："山中不計年，貧道只記得桃花開了七次。"</p><p class="ql-block">轉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古樸的道觀依山而建，朱紅的門楣上"白云觀"三個大字筆力遒勁。觀前幾株古松挺拔入云，樹下一方石桌上擺著茶具，一縷青煙從香爐中裊裊升起。</p><p class="ql-block">"這便是貧道清修之所。"清微推開斑駁的木門，"全真龍門派祖庭之一，當年長春真人丘處機曾在此講經說法。"</p><p class="ql-block">觀內陳設簡樸至極，正殿供奉著三清神像，兩側經幡低垂。最引人注目的是殿側一面墻上題著一首詞，墨跡已有些褪色：</p><p class="ql-block">"性命雙修訣，神氣要相依。玉爐溫溫火，金鼎結丹時。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此是全真趣，莫作等閑知。"</p><p class="ql-block">"這是..."張明遠駐足觀看。</p><p class="ql-block">清微拂塵輕掃："全真七子之一，清靜散人孫不二祖師所作的《卜算子》，道盡我全真教修煉要訣。"</p><p class="ql-block">她示意張明遠在蒲團上坐下，自己則取來山泉煮茶。水沸時，她手腕輕轉，將熱水注入茶壺，動作行云流水，仿佛在進行某種神圣儀式。</p><p class="ql-block">“請道長為在下講經解惑”。張明遠飲下一杯泉茶，向清微作揖相請。</p><p class="ql-block">"孫祖師的詞中，'性命雙修'四字最為關鍵。"清微的聲音如山間回響，"性者，心性也；命者，氣血也。世人或偏重心性修養而忽略煉氣養生，或只顧延年益壽而不修心性，皆非正道。"</p><p class="ql-block">張明遠接過茶盞，茶湯清澈見底，香氣卻濃郁得令人心醉。他本是見多識廣的商人，此刻卻像個懵懂學子般問道："那該如何修行？"</p><p class="ql-block">清微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譬如這杯茶，水溫太高則苦，太低則淡。修行亦是如此，需掌握火候。孫祖師所言'玉爐溫溫火'，正是此意。"</p><p class="ql-block">正當張明遠欲再問時，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年輕道士快步跑來："清微師叔，山下傳來消息，商隊遇襲，貨物盡失！"</p><p class="ql-block">張明遠手中茶盞"啪"地落地——那不正是他的商隊嗎？他猛地站起，腦中一片混亂。這批綢緞是要運往京城的貢品，若丟失不僅損失慘重，更可能獲罪入獄。</p><p class="ql-block">"居士安心。"年輕道士向張明遠說，聲音如定海神針，"清微師叔早已命我等前去接應，商隊人員無恙，只是貨物被山匪劫走了。"</p><p class="ql-block">張明遠苦笑："兩位不知，這批貨物關系重大，我..."</p><p class="ql-block">"萬物有定時。"清微打斷他，"此刻急也無用。不如靜下心來，或許轉機自現。"</p><p class="ql-block">她取出一把古琴置于膝上，指尖輕撥，一曲《鷗鷺忘機》悠然響起。琴音如山澗流水，漸漸撫平了張明遠心中的焦躁。奇怪的是，在這琴聲中，他竟想起商隊出發前一個老主顧的奇怪要求——那人堅持要提前支付全部貨款。</p><p class="ql-block">琴聲戛然而止。清微似笑非笑："可是想到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張明遠眼睛一亮："一定是丁記綢緞莊！他們要求提前付上全款，合約上又寫明若貨物未到，定金全退！"他猛地站起，"必是他們與山匪相互勾結劫了貨物！"</p><p class="ql-block">清微微微頷首："世事如棋，一步看三步。孫祖師詞中'萬物未生時'，便是教人見微知著。"</p><p class="ql-block">張明遠火速下山報案。三日后，官府根據張明遠提供的線索，果然在丁記倉庫中找到了被劫的綢緞。這場風波不僅無損張明遠的生意，反而讓他在商界聲名更盛。</p><p class="ql-block">當張明遠再次登上白云觀時，手中多了一卷親手謄寫的《卜算子》。清微正在院中練劍，劍光如水，身形似鶴。</p><p class="ql-block">"道長。"張明遠深深一揖，"我想皈依全真，請道長收我為徒。"</p><p class="ql-block">清微收劍而立，眉間朱砂在陽光下如火焰跳動："商海浮沉，不比山中清修自在。"</p><p class="ql-block">"那日聽道長講解孫祖師詞作，方知我前半生只顧追名逐利，如盲人騎瞎馬。"張明遠誠懇道，"愿隨道長學習性命雙修之道。"</p><p class="ql-block">清微凝視他良久，終于點頭："也罷。不過修行非一日之功，你需暫別紅塵，在此'百日筑基'。"</p><p class="ql-block">自此，張明遠開始了他的修行生活。清晨隨眾道士做早課，白天學習《道德經》《周易參同契》等經典，傍晚則隨清微修習內丹功法。最困難的是打坐——對于一個習慣了算計謀劃的商人來說，讓心如止水簡直比登天還難。</p><p class="ql-block">"心猿意馬最難收。"清微在他又一次煩躁不安時說道，"孫祖師所言'神氣要相依'，便是要將散亂心神系于一息之上。"</p><p class="ql-block">一個月后的深夜，張明遠在靜坐中忽然感到丹田處一陣溫熱，如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他驚喜地去找清微，卻見她正在月下焚香誦經。</p><p class="ql-block">"不過是初窺門徑罷了。"清微頭也不抬，"金鼎結丹，路漫漫其修遠兮。"</p><p class="ql-block">就在修行將滿百日之際，成都府來信——張明遠的老母親病重。他跪在清微面前，淚流滿面："弟子不孝，必須回去侍奉母親。"</p><p class="ql-block">清微輕嘆一聲，取出一卷手抄《清靜經》遞給他："孝道亦是天道。記住，修行不在山中，而在心里。去吧，孫祖師當年為奉養雙親，也曾暫別師門。"</p><p class="ql-block">臨行前，清微送他到山門處。晨霧中，她的身影若隱若現："他日若有所悟，可再來尋我。"</p><p class="ql-block">張明遠深深一拜，轉身下山。身后傳來清微的吟誦聲："此是全真趣，莫作等閑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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