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七步詩的兩首反詩分析——曹植七步詩研究之三

李加坤

通常流傳中的曹植七步詩，為四句五言詩。郭沫若和周樹人，都有對曹植七步詩拓改的作品。拓改后的作品，在表意上與原著相區別了。因此，被稱為“反七步詩”。茲在閱讀曹詩的基礎上，對兩首反詩做出分析。 一?曹氏作品：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二?曹作閱讀： 首先，可以從字面上來理解該詩。“煮豆燃豆萁”，提出了“萁”與“豆”的“燃”與被“煮”的關系。而“豆在釜中泣”，則指出了在如此關系下，“豆”的“泣”的結果。顯然，由“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說明了“萁”與“豆”的相互作用和終態結果。其相互作用的主動者，在于“萁”；其相互作用的主動行為，在于“萁”的“燃”、在于“萁”對“豆”的“煮”；其相互作用的終態結果，則被落實到“豆”的“泣”上面了。“本是同根生”，說明了“萁”與“豆”“同根生”的狀態，強調了“萁”與“豆”“同根生”的實際。“相煎何太急”，則是由“萁”與“豆”“同根生”的實際狀態，對兩者“相煎”行為所發表的看法、對“燃豆萁”“煮豆”所發出的感嘆。這就是：“萁”，不該“燃”而“煮豆”；“萁”，不該致“豆在釜中泣”。其中心和要點，在于對“萁”的行為的否定、在于對“萁”之貶。總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對于“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的一種認識、是對于兩者相互作用和終態結果的一種認識、是對此的一種理性評價。須知：該詩的主題，是要說明曹丕與曹植兄弟二人不該相殘、是在批評曹丕的相殘行徑。因此，又當從這個涵義的層面來認識該詩。為了說明這樣的主題，有了前兩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有了“萁”與“豆”相互作用和終態結果的舉例。其中，以“萁”喻曹丕，以“豆”喻曹植。在此，用“萁”對“豆”的相“燃”相“煮”、用豆在被“燃”被“煮”下的“泣”，形象地引喻了曹丕對曹植的加害。詩中的后兩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則對這種兄弟相殘的狀態提出了看法。在此，由“萁”與“豆”的“同根生”的實際，說明了兄弟同根的本質；由“萁”與“豆”“相煎何太急”的感嘆，則表達了同根兄弟不該相殘的認識。 三?郭氏作品： “煮豆燃豆萁，豆熟萁已灰。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 四?郭作分析： 郭詩，為六句式。詩中，一改貶“萁”的原式，對“萁”予以褒。詩中首先謂：“煮豆燃豆萁”；接著謂：“豆熟萁已灰”、“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那“萁”，以己之成灰，促成了“豆”熟；那“萁”，以己之成灰，俾熟“豆”成了“席上珍”；那“萁”，還“灰作田中肥”了。由“豆熟萁已灰”、“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的實際，全然體現出“萁”的無私的奉獻精神。詩中，“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以類排比的句式，贊揚了“萁”。由此可見：此處的“煮豆燃豆萁”，說明的是“萁”對“豆”的一種支持關系。而原作中的“煮豆燃豆萁”，則表達的是“萁”對“豆”的一種相殘關系。此處與原作中的“煮豆燃豆萁”，行為的主動者都在于“萁”。然而，主動者行為的性質，則完全相反了。詩中，又一改“豆在釜中泣”的原式，而謂“熟者席上珍”。從而，俾“豆”的處境擺脫了悲凄的情調，增添了成就和堂皇的色彩。此處，對“萁”與“豆”在“煮豆燃豆萁”下的結果和性質的文筆處理，均非同于原作了。可見，郭作與曹作比較，構成了對“萁”與“豆”引用中的相反之處。詩中后兩句謂：“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這里，指出了正是因為“同根生”，才“甘自毀”的道理。“同根生”的“萁”與“豆”，情感至深；“同根生”的“萁”與“豆”，親密無間。由于“‘同根生”，所以“萁”“甘自毀”了、所以“萁”甘成“灰”了、所以甘于“煮豆燃豆萁”了。在曹作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中，由“本是”“同根生”的直述句式，對“萁”提出了“相煎何太急”的責問；在郭作的“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中，由“不為”“同根生”的假設句式，于“萁”說明了“緣何甘自毀”的實際。同為一語“同根生”，卻因句式的差別，注入了不同的涵義。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中，說明了“同根生”的前提下，“萁”不當為的實際。而在“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中，則說明了“同根生”的前提下，“萁”甘為、當為的實際。由此，一改原作對“萁”故有的看法，給予了“萁”全新的評價。可見，在郭作與曹作間，又構成了對“萁”、“豆”引喻認知中的相反。顯然，在“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語中，說理的著眼點在于“萁”。在“煮豆燃豆萁”下，一系列關于“萁”與“豆”作用結果態的原有敘述，通過“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語，又切換到了“萁”。并且，通過對“萁”的全新的評價，一改原作中對“萁”之貶，為對“萁”之褒了。毫無疑問：無論是在引喻中、還是在說理中，郭詩都注入了全新的內容。而這些全新的內容，又與曹詩中的表達具有相反性。所以，這是一首引喻和說理上的完全的反七步詩。又當說明的是：曹詩中，“煮豆燃豆萁”的引喻，針對了曹丕對曹植的加害。這，才是曹詩的主題。而郭詩中，“煮豆燃豆萁”的引喻又是針對了誰呢？主題又是么呢？對此，郭先生最有發言權了。然而，郭先生卻又未言明。筆者以為：郭詩“煮豆燃豆萁”的引喻，在于表達兄弟間的親密感情、或表達兄弟般的親密感情。在如此的親密感情之下，表現出忘我、無我的行為，表現出奉獻、獻身的精神。這，當就是郭詩的主題了。由此主題，又展現出這首詩與原詩間在立意上的區別。從而，也構成了與原詩在主題和立意上的完全的反七步詩。 五?郭作縮略 郭詩的反七步詩，取六句式。行句平穩，從容不迫。然而，從精粹的角度言，還有推敲的余地。其中，于第三句與第四句、第五句與第六句，都可以縮略為一句。 筆者嘗試： 煮豆燃豆萁，豆熟萁已灰。席珍與田肥，同根甘自毀。 在此，保留了郭詩中的第一與第二句，把第三與第四句（“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縮略為“席珍與田肥”，把第五與第六句（“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縮略為“同根甘自毀”。第一句的保留，說明了“煮豆燃豆萁”的基本事實，為以下文字的展開打下基礎。第二句“豆熟萁已灰”的保留，說明了“煮豆燃豆萁”下“豆”與“萁”的首先的結果態。第三與第四句（“熟者席上珍，灰作田中肥”）的縮略，說明了各自的進一步結果態。而第五與第六句（“不為同根生，緣何甘自毀”）的縮略，則簡約而直率地闡述了道理。由此，不但成了涵義上的曹植七步詩的反詩、而且保持了與曹植七步詩在構態上的四句同式。從而，在四句同式的構態下，顯現出涵義上的相反。 六、周氏作品 “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下泣。我燼你熟了，正好辦教席。” 七?周作分析： 周詩，為四句式。該詩與郭詩一樣，保留了原詩的第一句“煮豆燃豆萁”，說明了“燃”“萁”“煮”“豆”的基本關系式。該詩，又把原詩的第二句“豆在釜中泣”，改成了“萁在釜下泣”。這里，已非“煮”“豆”之“泣”，而是“燃”“萁”之“泣”了。對于原詩言，此可謂在“煮豆燃豆萁”的同一關系下，“豆”與“萁”表現的反式。這，也就是將這首詩視為曹詩反詩的一個原因了。該詩的題目是：“替豆萁伸冤”。顯然，“燃”“萁”之所以“泣”，那是因為有冤。可見，該詩表達的是“萁”的因冤而“泣”。于第三句謂：“我燼你熟了”。其中的“我”，指“萁”；其中的“你”，指“豆”。“萁”之“燼”與“豆”之“熟”，也當是原作中未及內容。所以，這也成為將此詩視為曹詩反詩的一個原因。此第三句，與郭詩的第二句“豆熟萁已灰”，有相似的表式。其一，都在表達“豆”的“熟”；其二，都在表達“萁”的“燼”而成“灰”。但是，兩者在用意上卻區別了。郭詩的“豆熟萁已灰”，是“萁”以己之成“灰”而達到“豆”之既“熟”、是純粹對“萁”之褒。而這句“我燼你熟了”，僅僅是講一種結果、是講“煮豆燃豆萁”下的“萁”“燼”“豆”“熟”的結果態。在此，多了對實情陳述、過程轉變的涵義。這句“我燼你熟了”，承于上句“萁在釜下泣”，并接了下句“正好辦教席”。在此，用“萁在釜下泣”，來注腳和定性“我燼你熟了”的“煮豆燃豆萁”的結果。從而，由“我燼你熟了”展示出的是“萁”的悲忿的情感。在此，又用“萁在釜下泣，我燼你熟了”，基礎于末句 “正好辦教席”。從而，揭示出“正好辦教席”的實際，把“萁”的忿怒情感推升。而末句“正好辦教席”，則是另外一番涵義了。其涵義，既不在曹詩對“豆萁”之貶，也不在郭詩對“豆萁”之褒。其涵義，為對時政之揭露和譏諷。此，也就是“替豆萁伸冤”的所在；此，也才是該詩的立意和主題。那么，當時的時政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況呢？楊蔭榆，是段祺瑞軍閥政府派遣的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學生，奮起驅逐之。1924年秋，斗爭達到了新的高潮。學生集會，遭到北洋政府軍警的鎮壓，死傷多人。楊蔭榆發表了《致全體學生公啟》、《對于暴烈學生之感言》，誣蔑學生，并為自己開脫罪責。又以召開所謂“緊急會議”之名，大擺筵席，請客吃酒，勾結拉攏。繼而，于《晨報》上出現汪懋祖的所謂《致全國教育界》的意見書，對學生大肆誣蔑，而且顛倒黑白，對楊進行無恥吹捧。其中有：“今反楊者，相煎益急，鄙人排難計窮，不能再參末議”的話。從而，把學生說成了“萁”，而把楊蔭榆說成了“豆”。借用了曹詩，誣蔑貶否學生，為楊蔭榆臉上貼金。周樹人寫了《咬文嚼字》一文，進行反擊。文后，有一段話說：“據考據家說，這曹子建的《七步詩》是假的。但也沒有什么大相干，姑且利用它來活剝一首，替豆萁伸冤。” 這樣的立意和主題，已非在于曹植與曹丕之間的是非了。這樣的立意和主題，完全超出了原作。郭詩的主題，雖與曹詩有所區別，但也仍然于兄弟間關系立意。所以，周詩的立意和主題，也同樣完全超出了郭詩。正如周樹人說：“姑且利用它來活剝一首，替豆萁伸冤”。其中，以“萁”喻學生，對時政進行了揭露和譏諷。由這種新的立意和主題的展現，從而被謂為曹詩的反詩。顯然，在周詩中，不但有對原作“煮豆燃豆萁”引喻之反，而且有全新的立意和主題。這，也就是稱其為曹詩反詩的完整原因了。 （備注：本文置圖來自網絡。侵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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