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鄉(xiāng)山柞林》

醒吾

散文《鄉(xiāng)山柞林》北疆完達(dá)之麓，柞木葳蕤成海。每值秋深，童子三五負(fù)簍，踏碎金鈴采橡實(shí)。余嘗攀援虬枝，見柞皮皴裂如耆老掌紋，蹭蹬樹皮時(shí)，粗糲感溯臂入心，竟比蒙館戒尺更刻骨。枝干蟠屈若蒼龍飲澗，暮靄中折枯柯盈懷，薪火映茅檐，青煙裊裊作篆，雜糅柞葉焦香，后來走遍名剎，再未遇此殊勝煙篆——竟不知此乃鄉(xiāng)愁胎息時(shí)也。 柞者，《爾雅》謂之"栩"，實(shí)曰"皂斗"。其果可染緇衣，其葉堪飼山蠶。然鄉(xiāng)氓不諳《考工》染術(shù)，童稚但戲橡實(shí)：貫枝作轉(zhuǎn)丸濺晨露，剖殼為鳴鏑破暮煙。東坡詞中"簌簌衣巾落棗花"，在吾鄉(xiāng)則"簌簌布囊滿皂斗"。偶見松鼠貯糧樹罅，爭相逐鬧，笑聲驚起寒鴉，翅影剪碎斜陽。 柞木最奇者，斧斤愈斫，萌蘗愈盛。《山海經(jīng)》載"柞楢歲更"，誠不我欺！樵子斫其枯，春來又發(fā)翠；游子去其鄉(xiāng)，歲晚愈縈懷。庾信《枯樹賦》嘆"昔年移柳，依依漢南"，今觀故園柞林，雖斧鉞加身猶蒼郁，方知草木靈性，竟勝離人癡頑。 去鄉(xiāng)三十載——恰是柞樹一輪甲子之半。燕山柞影總?cè)峭赀_(dá)蒼顏，客枕聽雨疑折枝，驛窗見月恍炊煙。張季鷹莼鱸之思，不過江東一隅；北疆游子牽腸，卻在柞葉歲歲新綠處。嗟乎！草木無情，榮枯有信；人多情累，華發(fā)早生。昨夜燕山急雨，竟有完達(dá)柞籽乘風(fēng)入夢，晨起見琉璃檐角宿雨，顆顆凝著三十載秋光——原來鄉(xiāng)愁，早作琥珀。 按：丙申霜降，薄游燕薊。道左柞影婆娑，恍見完達(dá)故木。昔米南宮拜石呼兄，白石道人巡梅稱妻，今吾以殘墨酬柞，豈非三生石上舊精魂耶？悵然補(bǔ)闕，調(diào)寄《蘇幕遮》 蘇幕遮·柞箋柞皮皴，霜實(shí)墜。簍底寒蛩，猶嚙童年事。折得虬枝炊黍米，篆字殘煙，總向天涯寄。斧痕深，新蘗翠。人老冰槎，夢泊神山尾。月落空庭疑斫桂，卻笑吳剛，難了鄉(xiāng)心寄。 注釋：1. 完達(dá)山：滿語"彎丹"（梯子）音轉(zhuǎn)，《吉林外記》載"山多柞樺，獵戶取皮為廬"。2. 金鈴：柞樹落葉別稱，《遼海物候志》"其落如銅錢旋舞，土人謂金鈴渡秋"。3. 《考工》染術(shù)：周禮記載以皂斗染帛"七入為緇"，今遼寧東港仍存古法柞染。4. 柞楢歲更：《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其木多柞楢，葉如柳，歲更生"，實(shí)為樺木科再生特性。5. 庾信枯樹賦：庾信羈留北朝時(shí)借樹抒懷，有"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之悲。6. 張季鷹：張翰見秋風(fēng)思吳中菰菜莼羹，典出《晉書》，其鄉(xiāng)愁止于口腹之欲。7. 米南宮：米芾拜石典故；白石道人：姜夔"梅花為妻"自喻，見《暗香》詞序。8. 冰槎：化用張華《博物志》"天河浮槎"典，喻游子如冰上孤舟。正文生僻字注音 柞（zuò）：櫟樹，即文中所指"柞木"。耆（qí）：六十歲老人，"耆老"指年長者 皴（cūn）：皮膚干裂，"皴裂"形容樹皮粗糙 虬（qiú）：卷曲龍形，"虬枝"指盤曲樹枝 蒙館（méng guǎn）：舊時(shí)私塾 椽（chuán）：放在檁上架屋的木條，"椽實(shí)"即橡子 皂（zào）：黑色，"皂斗"指橡果 簌簌（sù sù）：擬聲詞，形容葉落 賡（gēng）：連續(xù)，"賡續(xù)"指延續(xù) 楢（yóu）：古書上說的一種樹 莼（chún）：莼菜，"莼鱸之思"典出《晉書》 繰（sāo）：同"繅"，抽繭出絲。（網(wǎng)圖，感謝原攝影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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