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的弄堂歲月

凌金亮

半個世紀前，阿旺生活在城里的一條小弄堂，這里就像一個熱絡的大雜院，鄰里間走動頻繁，親密得好似一家人。弄堂里住著二十來戶人家，三教九流，各有營生，每戶都藏著自己的故事，后面的章節里，我再細細講來。 弄堂里的小伙伴，好些都是同學。阿旺的弟弟妹妹，又和小伙伴們的弟弟妹妹在同一學堂念書，彼此都熟絡得很。既是同學，又是鄰居玩伴，每日一道上學，一道嬉鬧。 　　那時，各家廚房或是在過道、門洞，或是搭在天井角落、院子里頭。清晨，家家生起小煤爐，煤煙裊裊，彌漫在弄堂里。天還沒亮，公雞開始鳴早了，吵得人沒法安睡，尤其是對上中班回來，半夜里睡的人更加不高興。有幾戶人家拎出煤爐，在室外生煤爐，用木柴引燃后，再用芭蕉扇“啪嗒，啪嗒”扇風助燃。 每天早晨，墻門里的人都會端滿滿一大碗泡飯，弄點霉豆腐、醬瓜兒，蹲在門口“嗖嗖嗖”地狼吞虎咽。偶爾買幾根油條，過早餐，那就是享受了。 一到傍晚，弄堂里的姑娘兒，小嫂兒便把倒凈的馬桶拎回天井，吊起井水開始嘰嘰喳喳地聊天涮馬桶，那陣勢有時真可謂浩大。七十年代之前，燒的是煤球，之后有了煤餅。燒煤球有一點不好，每天早上要扇著扇子生煤封爐，弄得整個墻門里濃煙滾滾，口鼻流涕。燒煤餅就解決了這個問題，晚上只要把煤封爐下面的鐵皮門一關，隔絕空氣，第二天打開鐵皮門，煤餅又會自燃起來。 物資匱乏，買東西全憑票證。一放學，或是周六下午、周日，弄堂里的孩子們便忙著去排隊，買米、買煤球、買霉豆腐、買包心菜、買引火柴。寒假時排隊更是常事，憑票搶購年糕、花生、蠶豆、番薯。肉票稀缺，要是想多吃些肉，就得去買豬頭。我三年級那會，常常凌晨四點多就爬起來，頂著寒風去排隊。運氣不好的時候，好不容易排到柜臺前，豬頭卻剛好賣完，只能無奈回家，第二天接著去。 　　中山北路的貫橋段有個連環畫小書攤，我時常光顧。那兩年，我徹底被杭州人稱作“小書兒”的連環畫迷得神魂顛倒。放學后、學習小組活動結束，我就一頭扎進書攤，一分錢能看兩本，一看就入了迷，常常忘了回家。 同學阿華家屋后有塊空地，擺著兩張小床和一張方桌。不上學的日子，我和伙伴們就趴在方桌上做作業，做完作業，便下起象棋、軍棋，或是抓麻將牌取樂。阿華媽是居民委員兼小組長，總在一旁督促我們認真學習。阿華家訂了《小朋友》和《兒童時代》，我每一期都看得格外仔細。他家還有收音機，我常跑去聽。容國團勇奪乒乓球世界冠軍的消息，就是在他家聽到的，當時興奮得我歡呼雀躍。 大家同住在一個墻門里，白天房門都敞開著，廚房更是毫無遮擋，各家的吃穿用度幾乎一目了然。工資高些的人家，生活上確實能寬裕些。可票證按人頭分配，每人每月幾斤米、幾兩油、幾張肉票蛋票都有嚴格規定，買肥皂、火柴這類小物件也得要票，所以差距并不大。商店里倒是有不用票的高級餅干、高級糖果，可價格貴得離譜，我家從來沒買過。家里有限的開支，都得精打細算，優先用來買米買菜，實在沒錢買零食。 那時侯，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雞，我家在桌子下搭了個雞窩，養了來只下蛋雞，每當聽見“咯咯～嗒”的呼喚聲，就知道雞窩里又將新添一枚雞蛋，趕緊抓一把米，出門慰勞“產婦”。弄堂里不時有雞穿來穿去，弄得雞屎東一堆，西一灘。不時有農民來喊：“換雞窠，換雞窠。”把舊雞窠，換成新稻草。農民用來積肥。夏天，就有人背著網兜來喊:”閹雞哦，閹雞哦！”閹過的雞，長大后，對母雞不感興趣，容易長肥。 井旁有一只小缸，叫“泔水缽頭”，是近郊農民拉來擺放的，墻門里的人把淘米水、菜葉、果皮和殘羹剩飯都倒在里面，農民每天或隔天就會來收取，裝回去喂豬。“泔水缽頭”旁邊的泥土特別濕潤肥沃，撬開泥土，會有很多細細長長的紅頭蚯蚓，這是釣魚蝦最上等的餌料。 夏天阿華奶奶在家門口放在兩大盆水，經過下午太陽的暴曬，到傍晚時盆里的太陽水，還有余溫，就可以給孫子來洗澡。夏天，阿旺常去游泳池游泳，學校體育課也會組織同學們去天水游泳池學游泳。阿旺還會帶著弟弟去住處附近的黃肉巷游泳池、彌陀山游泳池玩水。夏夜，弄堂里的人家吃過晚飯，便在門前擺上竹榻、躺椅，點上蚊香驅蚊。長輩們搖著蒲扇，或是講起舊社會老百姓的苦日子，或是分享些奇聞軼事。隔壁的祥林叔則會拿出二胡，拉上幾曲悠揚的民歌小調。 秋天一到，家家戶戶買來大白菜，在太陽下曬上幾日，再把黃了的菜葉堆起來，就可以踏制冬腌菜了。入冬后，條件好點的人家就開始翻新舊絲綿襖和絲綿被。到了寒冬時節，屋檐下掛滿了長長的冰凌，在陽光的映照下晶瑩剔透，美不勝收。若是雪下得厚了，弄堂里的小伙伴們便迫不及待地打起雪仗，分成兩隊，你攻我守，歡笑聲回蕩在弄堂的每個角落。 弄堂歲月憶懷 弄堂深巷歲華悠，半紀流光夢里浮。竹馬青梅同戲逐，跳房踢毽共嬉游。煤爐煙裊騰香霧，腐乳瓜齏佐粥稠。票證曾牽生計事，五更排隊買豬頭。蒲扇搖涼星夜話，腌缸藏暖歲寒秋。重尋舊跡情難已，斑駁苔痕憶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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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的弄堂歲月

凌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