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輪與葉影梁永鋒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風掠過黃土塬，柳枝突然記起自己的年齡。那些新綠的眉睫輕顫著，在溝壑縱橫的崖畔投下53道深淺不一的影子。白楊樹銀白的背面翻動時，整片高原都聽見沙沙作響的賬本——那里記載著所有未完成的春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老槐樹用根系丈量時間。它知道最堅韌的綠總是從裂縫開始：樹皮皸裂處滲出的汁液，會在正午凝結成琥珀色的誓言。我靠在樹干上打盹，夢見自己變成一片槐葉，葉脈里流淌著兒子書包里未拆封的月考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柳絮是遲到的雪。它們飄過初中校門口，粘在少年倔強的鬢角。某個瞬間，這些絨毛突然變得沉重，像所有說不出口的囑托，在黃昏的光線里緩慢沉降。柳樹因此學會了彎腰，用垂落的枝條輕撫石階——那里有去年秋天落下的蟬蛻，空殼里還住著半聲未唱完的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白楊樹的綠自帶聲響。每當晚自習的鈴聲響起，那些心形的葉片就集體轉向西南，朝著縣城高中的方向抖動。月光給每片葉子鍍上銀邊時，樹下的母親正數著節儉下的鈔票，指縫間漏下的星光，剛好夠補足下學期的教輔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暴雨來臨前，所有樹木都挺直了脊梁。柳樹把根系扎進更深的黑暗，白楊用枝干分割烏云，老槐樹則默默收攏樹冠——它們比誰都清楚，這場雨水要滋潤的不只是葉子，還有泥土里那些尚未成型的承諾。第一滴雨落下時，整座山峁響起53個綠色的應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風停時，樹葉開始計算光年。柳枝丈量著女兒微信里未讀語音的時長，白楊葉記錄兒子自行車輪胎的磨損度，槐樹葉則反復擦拭那個遙遠的、被稱為"享福"的詞匯。它們的綠漸漸沉淀成墨色，如同塬上老人們煙袋鍋里明滅的星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當最后一片柳葉觸到地面，樹下的影子突然變得年輕。那些交錯的葉脈里，有初中教室朗朗的書聲，還有53道年輪共同守護的秘密：所謂參天大樹，不過是把站立變成永恒的習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高原上的綠開始自我復制。每片葉子都舉起熒光般的希望，像無數小小的手掌，托住正在下墜的夕陽。樹影漸漸漫過界碑時，所有樹木都學會了用年輪歌唱——那歌聲如此低沉，只有泥土深處準備破繭的蟬，才能聽見其中永不枯竭的月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