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池：黃土高原的隱秘水鏡

張應君

五月的風裹著槐花的甜香掠過隴東大地時，我終于踏上了通往太陽池的山路。車載導航不再閃爍紅色擁堵線，車窗兩側的黃土塬卻還留存著五一長假的熱鬧余溫——山腰間零星的垃圾、停車場殘留的氣球碎片，都在訴說著這座“網紅景區”前段時間的喧囂。而當轉過最后一道山彎，那抹蟄伏已久的碧綠突然撞進眼簾時，所有關于“人潮”的擔憂都化作了喉頭的一聲輕嘆：原來有些風景，值得等待，更值得穿越擁擠去赴一場遲到的約會。 一、初遇之憾：被導航延誤的心動 對太陽池的向往，始于朋友圈里一張航拍圖：兩峰黛青色的山巒如張開的臂彎，將一汪翡翠般的湖水輕輕托住，岸邊停泊的彩色帆船像落在碧玉上的幾片棉絮，遠處水汽蒸騰，竟讓土黃色的高原生出了幾分江南的靈秀。五一假期首日，我興致勃勃地設置導航，卻被高德地圖上長達五公里的紅色擁堵帶潑了冷水。接下來的幾天，朋友圈里不斷跳出“人擠人”的視頻：狹窄的步道上摩肩接踵，快艇碼頭排起長隊，就連湖面上的帆船也像被定格在畫布上，動彈不得。那些本該靈動的水光山色，在密集的人群中失了韻味，我只得將行程一推再推，安慰自己：“風景常在，何必趕這熱鬧？” 直到5月10日，朋友發來消息：“錯峰出發，太陽池在等你。”于是選了一個普通的工作日，與朋友駕車啟程。梯田在公路兩側鋪展開來，冬小麥因少見的干旱不到一尺便開始抽穗，高低參差不齊。越靠近景區，空氣里的水汽越重，遠處的山影漸漸模糊，竟有了些“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意境——這是黃土高原少有的溫柔時刻。 二、重逢之喜：當黃土塬遇見翡翠湖 景區入口處的停車場，只有幾輛本地牌照的車零星停放。踏上木質棧道的瞬間，鞋底與木板的“咯吱”聲驚醒了沉睡的山谷。同行的朋友輕聲說：“現在知道為什么叫‘太陽池’了吧？”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湖面正被初升的太陽鍍上金邊，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把碎鉆，而湖泊的輪廓恰好呈圓形，宛如大地捧著一枚金色的太陽。 沿著棧道下行，湖水的顏色逐漸清晰：靠近岸邊是澄澈的淺綠，像新泡的龍井茶；中間區域泛著孔雀石般的幽藍，越深的地方越顯沉靜；遠處與山影相接處，竟有一抹淡淡的青灰，像是哪位畫家不小心打翻了墨盤。岸邊的蘆葦叢里，水鳥“撲棱”一聲掠過水面，留下一圈圈漣漪，驚起的小魚在陽光下劃出銀線——這才是記憶中自然該有的模樣，沒有喧囂的叫賣聲，沒有此起彼伏的自拍桿，只有風聲、水聲、草木生長的聲音。 最讓我驚艷的是湖與山的互動。太陽池夾在兩座海拔千米的土山之間，山體表面覆蓋著稀疏的灌木，卻在靠近湖邊的地方突然生出茂密的蘆葦與香蒲。黃土的厚重與湖水的靈動感形成奇妙的平衡：山是沉默的守護者，用褐色的肌理訴說著千萬年的風蝕故事；水是活潑的詩人，用粼粼波光吟誦著當下的光陰。景區管理人員高進仁熱情接待了我們，并親自駕駛游艇帶我們沿池逛了一圈，當我們乘坐的快艇劃破水面，回頭望去，船尾拖出的白色水痕與山間蜿蜒的公路竟形成相似的曲線，仿佛大地與湖泊在玩一場關于“線條”的游戲。 三、沉浸之美：在高原水鄉遇見慢時光 午后的太陽池褪去了晨光的羞怯，展現出更豐富的層次。我們租了一艘腳踏船，向湖心漂去。船槳劃過水面的聲音格外清脆，驚飛了棲息在蘆葦叢中的白鷺。朋友忽然指著遠處的山壁：“看，那里像不像一幅天然壁畫？”赭紅色的土層在雨水沖刷下形成天然紋路，有的像奔跑的野馬，有的像沉思的老人，最妙的是一塊凸起的巖石，竟似一位俯身汲水的少女，長發垂入湖中，衣褶在風中飄動——這是時間在黃土高原上的即興創作，比任何人工雕琢都更具靈氣。 泊船登岸，沿著山間小徑漫步，才發現太陽池的妙處不止于這汪碧綠的湖水。西側山坡上有一片野杏林，此時雖已過了花期，卻結滿青杏，隨手摘下一顆，酸澀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喚醒了童年關于“老家后山”的記憶。東側的蘆葦蕩深處藏著一條木棧道，曲曲折折通向湖心亭，亭中石桌上刻著“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雖有些附庸風雅，卻也應了眼前的景——這方水土，何嘗不是黃土高原的“仙”與“靈”？ 最難忘懷的是傍晚的太陽池。夕陽將湖水染成琥珀色，遠處的山影漸漸變成深藍，歸巢的水鳥在湖面畫出最后的弧線。我們坐在岸邊的老柳樹下，看一位本地老伯獨自垂釣。他說，太陽池在十年前還是個無人問津的小水庫，后來政府整治生態，退耕還林，才有了如今的模樣。“以前這里全是荒山，一下雨就發泥流，現在你看，樹綠了，水青了，連白鷺都回來了。”老伯的話像湖水一樣平靜，卻讓我突然明白：所謂美景，從來不是天生如此，而是人與自然共同書寫的故事。 四、離別之思：在擁擠與留白之間 暮色中離開太陽池時，景區門口的電子屏正滾動播放著五一期間的客流數據：單日接待量突破2萬人次。看著眼前空寂的步道，很難想象這里曾被人潮淹沒。朋友笑著說：“其實景區最需要的，不是永遠熱鬧，而是懂得‘留白’。”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漣漪。現代旅游業總在追求“網紅效應”“流量密碼”，卻常常忘了，自然景觀的魅力在于它的“不可復制性”，在于它能讓人在忙碌中尋得一方寧靜。太陽池的美，不僅在碧水青山，更在它教會我們：有些風景，需要錯峰遇見；有些美好，值得耐心等待。當我們學會在擁擠的世界里尋找留白，在快節奏中放慢腳步，便能發現，原來最好的風景，從來不在導航的終點，而在奔赴的過程中，在心靈與自然的對話里。 車轉過山彎，后視鏡里的太陽池漸漸縮成一枚小小的翡翠。晚風送來最后一聲水鳥的啼叫，仿佛是大地在輕輕叮囑：下次再來，不必趕在人潮最盛時，就像遇見一場真正的緣分，遲一點，慢一點，反而更能聽見風景的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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