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燈暖照，母愛長明

鄉里閑人

我和弟弟妹妹在家鄉小學求學的那段純真歲月里，家中照明的是一種別具一格的鏡燈。這鏡燈，是鄉間匠人匠心獨具的杰作。它由鐵皮精心敲制而成，整體呈長方形立體狀，高約二十公分，寬近十公分，四周以玻璃圍合，宛如一個精致的小匣子。其底部是邊長十多公分的正方形鐵皮底座，底座之上，正中央焊接著一個直徑約七公分、高僅一公分的圓圈，這是用來穩穩卡住盛煤油的瓶子的巧妙設計。瓶子口塞著特制的塞子，嚴絲合縫，確保煤油不會因燈體晃動而溢出半滴。塞子中心穿有一根鐵皮管，燈芯從中穿過，鐵皮管上還設有一個由桿子帶動齒輪的控制器，輕輕一撥，便能靈活調節燈芯，進而掌控燈光的明暗強弱。底座的四個角，各豎起一根約十五公分高的柱子，柱子頂端焊接著蓋板。蓋板正中有個直徑約六公分的圓孔，圓孔上方連接著一個高約七公分的錐形煙筒，煙筒頂端扣著一個形似斗笠的罩子，罩子上的提手環，方便人們提拿移動。在這四根柱子構建的四個側面中，有三個側面設有卡槽，玻璃穩穩嵌入其中，既能固定又便于抽出擦洗；而其中一面則沒有卡槽，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精心打造的門。這扇門同樣以玻璃為主體，四周包裹鐵皮加固，豎向兩邊，一側焊接著兩只活頁，與柱子相連，使得門可順暢轉動一百多度；另一側則焊有扣母，在相對的柱子上對應位置焊有扣卡，輕輕一扣，燈門緊閉，不會輕易自動打開。如此巧妙的設計，讓這鏡燈極為實用。它既可以輕巧地掛在墻上，為房間帶來光明；也能置于蚊帳內，成為夜間枕邊的微光陪伴；擺放在桌子上、地面上，同樣能發揮照明作用。無論是居家日常，還是在無狂風暴雨的夜晚外出，它都能照亮前行的道路，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好幫手。 在我們小時候，鏡燈的燃料——煤油，價格不菲，每斤售價高達零點三五元。對于當時以務農為生的家庭而言，這無疑是一筆沉重的開銷。要知道，一個壯勞力辛苦勞作一天所掙的工分，到了年底折算下來，說不定都不足三角五分錢。更何況，煤油實行計劃供應，每家每戶每月的配額，僅僅只夠一盞燈正常照明40來個小時。在這樣的處境下，節約用燈成了家家戶戶的生活準則，而我的媽媽，更是想盡了各種辦法，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克制自己。夜晚，當媽媽操持著針線活，或是專注地紡紗、積麻時，那鏡燈的燈光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捻到最小，昏黃的光暈在黑暗中搖曳，卻依然映照著她布滿老繭卻靈活的雙手。而鍘豬草這樣的活兒，媽媽從不在鏡燈下進行，她總是選擇在廚房的火塘邊，借著那跳躍的火光，一下一下地鍘著豬草，火光映紅了她的臉龐，也溫暖著那簡陋的廚房。遇上有月亮的夜晚，吃晚飯是不點燈的，卻也變得有些溫馨。媽媽會把桌子搬到門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就著那如水的月光，享受著簡單卻幸福的晚餐時光。 夜晚外出，若是提著鏡燈照明，自然是最為便捷的選擇。然而，媽媽卻從不曾這般“奢侈”。大多數時候，她總是借著月光或星光，憑借著對鄉間小路的熟悉，穩步前行。只有在沒有月光也不見星光的漆黑夜晚，她才會點上火把，那跳動的火焰，在夜風中搖曳，為她照亮腳下的路。記得我十歲左右的時候，一個雨后初晴的傍晚，外婆捎來口信，說外公病了。媽媽忙完家中繁雜的事務后，心急如焚地準備去外婆家探望。她叫我陪她一同前往，畢竟走夜路有個伴兒，心里踏實些。其實，不用媽媽說，我也滿心想著陪她。只是出發前，我提議還是提著鏡燈照明，這樣路上能看得更清楚。媽媽卻溫柔地拒絕了，她說：“不用，今天雖說沒月亮，但星星不少，路上能看得見。況且咱們有兩個人，更沒什么好怕的。”就這樣，我們踏上了前往外婆家的夜路。一出門，媽媽怕我害怕，便讓我走在前面，還貼心地叮囑我：“晴天有太陽，路面曬干了，白的地方就是干的，不是泥巴地，注意走白的地方。”一路上，我謹遵媽媽的教導，前幾里路，按照她說的，專挑白色的地方走，果然穩穩當當，沒有踩到泥巴?？删驮诳煲酵馄偶业臅r候，我看到前方有一片顯眼的白色區域，想都沒想就踩了上去，結果卻一腳踩進了水坑，鞋子瞬間濕透，鞋底沾滿了泥巴。我滿心委屈，忍不住埋怨媽媽說的白色地方是干的不對。媽媽連忙輕聲道歉，自責地說：“是媽媽不對，沒跟你講清楚，有水的地方也是白色，而且比干的路面還要顯得白一點?！本瓦@么一次走夜路不用鏡燈的經歷，媽媽用她的親身實踐，教給了我一個在夜晚行路時區分路面干濕和判斷是否有水坑的實用常識。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生活常識，在后來我參軍入伍，夜行軍時，還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讓我在黑暗中能夠比戰友們更加從容地前行。 盡管媽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對鏡燈的使用精打細算，節約到了極致，但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沒有燈會感到害怕不敢睡覺時，媽媽會將燈捻得很小，坐在床前納鞋底，陪伴我們進入夢鄉。在我們需要用燈做作業和看書學習時，她卻展現出了無比的大方。我和弟弟年齡相差十一歲，與妹妹年齡相差十七歲，雖說我們三人在不同的年份在家鄉讀小學，做作業，卻有著一個共同的美好記憶：每當我們坐在桌子前，準備開啟學習之旅時，媽媽總會第一時間將鏡燈的燈光調到最亮。那明亮的燈光，瞬間驅散了房間里的黑暗，也照亮了我們求知的道路。因為我們家的燈更明亮，鄰居家的同學們都喜歡來我們家一起做作業。他們笑著說，到我們家做作業有三大好處：一是燈光足夠明亮，眼睛不累；二是大家可以聚在一起，討論學習中遇到的難題；三是做完作業后，還能一起看一段時間的小人書，沉浸在一個個精彩的故事世界里。在那明亮的鏡燈燈光下，我們認真做作業，力求把題目做對，字寫好；我們一行行地閱讀著書本上的文字，每一個字符都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引領著我們走進知識的浩瀚海洋。媽媽用鏡燈的燈光，不僅照亮了書本上的知識，更點燃了我們內心深處對知識的強烈渴望。在這燈光的陪伴下，我們汲取了豐富的知識養分，也深刻地認識到世界的廣袤無垠、知識的無窮無盡，以及學習的艱辛與不易。這讓我們的學習積極性愈發高漲，激勵著我們更加努力地在知識的海洋中奮力遨游。 在媽媽的心中，兒女的學習始終是頭等大事，為了我們的學習，她可以毫不猶豫地不計成本。弟弟讀中學時，有一年暑假回到家中，每天晚上都將鏡燈掛在蚊帳里，如饑似渴地看書，常?？吹缴钜梗瑤缀趺客矶家宴R燈里的煤油消耗殆盡。我回家時，媽媽一臉欣慰又略帶擔憂地跟我說起這件事，她說：“你弟弟這陣子學習可認真了，每晚都看書到很晚很晚，我就怕他身體吃不消?！蔽液闷娴貑枊寢尩艿芸吹氖鞘裁磿?，媽媽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我不識字，也不知道他看的啥，就瞧見他每天都抱著一本厚厚的書在看。不過看書學習總歸是好事?！蔽衣犃?，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趕忙到弟弟的床邊查看。這一看，才發現弟弟看的是《青春之歌》，并非高考需要考試的科目書本。我沒有把這個真相告訴媽媽，只是跟她說我會和弟弟好好談談，讓他注意身體，合理安排學習時間，各種書籍都要兼顧，不能只盯著一種書看。隨后，我專門找弟弟進行了一次深入的談話。我跟他詳細講述了媽媽對我們學習的關心與支持，那份赤誠之心，日月可鑒。我們作為兒女，絕不能辜負媽媽的一片苦心。弟弟聽后，滿臉懊悔，十分自責，當即表示一定會改正，努力學習，絕不辜負媽媽的期望。從那以后，弟弟真的再也沒有在家里點著煤油燈熬夜看小說了，而是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 我從部隊退伍回鄉，準備參加上大學的考試。那段時間，我白天在生產隊辛勤出工，晚上便在鏡燈昏黃的燈光下刻苦學習，為備考全力以赴。媽媽和奶奶每天都會仔細地把鏡燈的玻璃擦拭得干干凈凈，透亮如新。吃完晚飯，她們便主動不再使用鏡燈，而是小心翼翼地將燈放到我看書的桌子上，為我營造一個安靜、明亮的學習環境。在許多個我通宵達旦學習的夜晚，媽媽總會在半夜悄悄起身，輕手輕腳地來到我的房間，為我挑亮燈芯，添滿煤油，還會貼心地為我準備一些吃的。無論我怎樣反復勸說，讓她安心睡覺，不要為我操心，她卻總是固執地說：“我不識字，學習幫不了你啥忙。我反正晚上也睡不著，起來看看你，心里踏實些。”媽媽那質樸而深沉的話語，飽含著對兒子前程的殷切期望和無盡關懷，這份心意，我實在難以用言語準確地形容。每當回憶起那些夜晚，媽媽那忙碌而又關切的身影，總會在我心中久久回蕩，成為我不斷奮進的強大動力。 大學畢業，我順利參加工作，從那以后，便徹底告別了用鏡燈照明的日子。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家鄉實現了村村通電，家家戶戶都用上了電燈，實現了“點燈不用油”的美好愿景。曾經陪伴我們無數個夜晚的鏡燈，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如今，想要再尋覓到它的身影，已然十分困難。然而，在我的心中，媽媽平日里自己舍不得用鏡燈，卻為了我們的學習照明不惜一切成本的畫面，卻如同鐫刻在心底的烙印，永遠也無法抹去。 那鏡燈散發的燈光，看似淡泊卻蘊含著倔強的力量，溫暖而又不失柔弱，雖細小卻有著極強的穿透力。正是這燈光，照亮并溫暖了我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在那段艱苦卻又充滿歡樂的歲月里，為我們帶來了無數美好的回憶。它引領著我們走進知識的海洋，讓我們在知識的滋養下茁壯成長。也正是這燈光，助力我在年輕時實現了知識改變命運的重大轉折，在我人生的關鍵時刻，為我指引方向。媽媽的鏡燈讓我們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始終堅守自我，朝著正確的方向堅定前行。如今，鏡燈雖已遠去，但媽媽那如鏡燈般溫暖而明亮的愛，將永遠在我們心中閃耀，照亮我們未來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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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燈暖照，母愛長明

鄉里閑人

鏡燈暖照，母愛長明